开学第一天，辛回梁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陷入了游魂态。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尹残星只当他吃过饭了：“怎么，不顺利？”
辛回梁从业以来第一次感到疑惑：“我很内向吗？”
尹残星反问：“你很外向吗？”
“……”
他朝辛回梁招招手：“过来说。”
开学的日程很赶，报到注册第二天就开始考试，考完就军训。一切杂七杂八弄完就是正式上课，时间线安排得满满当当。
辛回梁萎靡地把他抱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晚自习不是开班会？怎么样？”
“自我介绍完，弟子们问我搞不搞二次元。”
“……”
“他们问我本科的时候在做什么，GPA多少。”
“咱们学校讲究保研，孩子们纠结GPA是常事。”
“他们又问我中间一年空窗期在干什么。我说我保研了，但是后来没上。他们问我为什么不上，是因为X大的剑宗没有XX大好吗，后来出国是不是因为没考上XX大的研究生。”
尹残星：“……这几把孩子。”
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名为“要被翻旧账了”。
“我说我老婆家里喜欢海归。”
“诽谤，你这个完全是诽谤。”尹残星弱弱，讨好地往他身上贴，“就算你本科毕业没再念书我也喜欢你的。”
他恍惚间看见辛回梁面无表情的脸上淌面条泪：“‘就算’？”
“呸呸呸。什么就算？我嘴快用错词了。不过你要是不做研究，去给更小的小崽子当老师……嘛。估计得多喝几壶。”尹残星慈爱地摸摸碰碰，“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哇，正常的。”
“然后那帮学生就疯了，说什么‘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谈恋爱不如发paper，搞对象不如拿offer’之类的话。”
“他们没问你‘茴’字有几种写法？”
辛回梁不理解：“四种。我上过《孔乙己》这篇课文。”
“然后学生问我对象是在哪找的，隔壁X大的女孩子多不多。我就把你前几天说的告诉他们了。”
尹残星彻底沉默了。
“原话吗？没有折中一下？”
“你不是那么说的吗？”辛回梁道，“在我们学校，找姑娘比找男娘还难。”
尹残星像被人从后面来了一棒槌，软软地往后瘫倒在沙发上。
半晌，他睁开眼睛：“老公。”
辛回梁受宠若惊，还是答应：“诶。”
尹残星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口不择言了。”
“从今天班里的男女比例看，我觉得这不是一句谎话。”
“他们就没问你是怎么找到对象的吗？”
“问了。我说要勤洗澡换衣服，给对象花钱大方点，投其所好。”
“是么。”尹残星看天花板，“我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看上你的吗？不对吧。”
“不是吗？”
“你照镜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觉得我会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帅而不自知的男性？”
“你难道不是因为我在学术上的潜力看上我的吗？”
“谁他妈看人第一眼不看本人看简历啊？我是找对象还是HR招工？况且简历上也要贴本人照片吧？”
辛回梁眨眨眼：“可你那个时候不是……”
“我第二天中午才知道你是谁，第一眼明明就被你的脸晃住了好吗？躺那半天没起来，配上路灯光以为天上的什么东西来接我来了。”
辛回梁凑上去贴他的脸颊。
尹残星刚洗完澡，身上香香的。他忍不住握着尹残星的腰往身边拉。
“我不想做，今晚容易走神。SPSS那个操作方法我老记不清，你不想我张嘴没喊你，问你快速排除异常值的方法吧？”尹残星推他，“你们班学生心理普测问卷有没有瞎填的？三分钟就把手机撂了的那种。”
“你可以问。我也会用，很擅长。”辛回梁顿了顿，“目测没有，因为我说我爱人在负责这个工作。”
尹残星看着他，突然试图弹开。没发射成功，辛回梁的手还放在他腰上。
辛回梁手上又使了几分力：“跑什么？”
“你把我捏疼了。”尹残星撇嘴，“你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啊？”
“我很见不得人吗？”
哦豁，送命题。
尹残星大脑转转转：“当然不是。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办婚礼不打算请同事的那种不好意思？”
汗流浃背了。
“你想什么呢，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者说，就算有恐同的，那私底下不来往不就是了？”
辛回梁满意地抱着他，问：“我随时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所以真的不行？”
……
辛回梁平常并不是全都待在办公室。
学校有很多个实验室，每个实验室的设备都不尽相同。
几个校区之间有来往的班车，但他一般用不到。在校区里尹残星会把他放到办公楼下，有去别的校区的安排时就自己开车。
偶尔会碰到学生。
班主任的作用贴近半个辅导员，评优评先的时候可以给打分。对方总是疑惑地和坐在小电驴后座抱着尹残星腰的辛回梁打招呼。抬头见到尹残星的脸，作恍然大悟状。
尹残星：不是朋友你在恍然大悟什么。
唯一能给他一点慰藉的是，他熟悉的同学看见辛回梁的脸也这个反应。
好像在他面前明晃晃地“不对不对。诶对的对的……对吗？”
熟悉的其他老师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揶揄：“小尹又送人家上班啊？”“辛老师坐对象后座很逊诶。”
尹残星总心虚地摸摸鼻子，辛回梁则会露出迷之微笑。
没办法，总不能说辛回梁上次骑电动车回家不小心栽绿化带里了吧。人倒是没事，车前灯下面刮掉一大片漆。
尹残星看着他，不知道先心疼他还是先心疼车。辛回梁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张嘴却是：“要买一辆新的吗？”
买他个头！
算了，日子过都过了，还能分咋的。
“尹老师。”同办公室的黄老师喊他，“需要摸排的学生名单出来了。我看辛老师班里的好像不是很理想啊？人比其他班级的多那么一两个。”
尹残星叹气：“也不能排除有孩子做量表的时候不太实诚。没事，工作嘛。”
“那我把他班里的学生转给你负责了？”
“诶。”
尹残星石化。
被挨个找到心理中心谈话的学生里情况不尽相同，但总结起来一般就两种，瞎填的和有毛病的。
尹残星在这里工作之前有一段在精神病院工作的经历，有时候抬眼一看就会默默在纸上做风险程度的标记。他们效率很高，排到辛回梁班里学生的时候在第三周的开头。
“老师，你们做这件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哦哦，来了，这段时间第二十一个询问他工作意义的。
还好这个是乍一看没毛病，至少毛病不是很明显的学生。眼里还有高光。
“就是找出需要帮助的同学嘛。”尹残星写写，“现在社会上对心理问题并不了解，或者说了解的程度还很浅薄，所以有些需要帮助的同学也会因为一些原因，忽视自己需要帮助的事实。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一点点帮助。”
“不是怕我们死学校里？”
孩子这可不兴说啊！
尹残星抬头：“怕呀，为什么不怕。不光是怕你们死在学校里，也怕你们死在大街上，死在医院里。谁不怕死人？”
“那样学校就会背负很严重的舆论压力。”
“舆论还能有人命重要？”
“老师你真天真。”
尹残星笑：“天真是坏事情吗？”
对方笑：“感觉老师你很好骗，被骗了之后也什么都干不了。”
尹残星笑：“骗我干什么？为了好玩？再者说，骗我搞不好会遭雷劈的。”
对方大笑，明显没放在心上。
下一个就是辛回梁班里的学生了。分了两拨来，今晚上这个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尹残星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辛回梁给他发了几个菜名。
爱獭人士：葱油鸡，辣椒炒肉，肉饼蒸蛋，葱油菜苔，酸辣包菜。
404stars：1和5
爱獭人士：「OK」
打包个老乡鸡搞得像对暗号似的。
爱獭人士又发来消息：主食吃什么？
他回：“冰箱里还有昨天晚上剩的米饭。”
爱獭人士发来一张海獭懵懵捂脸的表情包。
学生推门，他抬头微笑：“坐。你叫什么名字？”
“汤厚望。”
“嗯，XX级2班的哈？”
“老师，恐同是有毛病吗？”
尹残星顿住：“啊？”
“我最近碰到个同性恋。”小汤同学眼中带着惊恐，“他那么牛X为什么是同性恋呢？”
尹残星似乎明白了什么，毕竟他每天晚上和对方口中那个牛X的同性恋睡一张床，平均每天要亲三次嘴，刚刚还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如果从科学研究角度来说，同性恋是疾病这一观点在上个世纪已经被证伪了。”尹残星示意他坐下，“你说的恐同是什么问题？很紧张吗？”
“我刚认识的一个人。”汤厚望惊恐得趋近《呐喊》里那个捧脸尖叫的抽象人，“他履历好得要死。本科是国内很好的大学，光国奖就拿了几回，有些那时候的项目现在还能在网上查到。在运行！在运行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知道的孩子，老师不光知道，还在花他那些项目挣的钱。
“后来出国念的又是我梦校，花四年就博士毕业了！我日了，这种人怎么会是同性恋！”
汤厚望越说越激动，尹残星也不敢打断他，怕他发现自己是辛回梁对象气得要打人。
“本来还能更好的，结果中间一年不念了？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对象家里不喜欢？！他脑子有病吗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的放弃那么好的前途！傻子都能听出来是随便找的借口，压根就是不喜欢他是个男的！”
尹残星小心翼翼道：“同学，你确定你是恐同吗？”
他怎么觉得这症状不是恐同是毒唯呢？
汤厚望一拍桌子差点把尹残星吓得蹿天花板上：“那老师你说，什么叫恐同？”
尹残星下意识开始背：“恐同是指对同性恋者的恐惧、厌恶、歧视或者偏见。心理上感到不适，觉得不正常，行为上进行侮辱、嘲笑、贬低……”
“那我就是恐同。”汤厚望理直气壮，“这种人为什么是同性恋？他搞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有什么好处！”
“嗯，自然界也有动物进行同性行为的……”
“最蠢的是他现在跟他原来那个对象还在一块！卧槽这是人吗！”
确定了，是毒唯。
尹残星摸摸鼻子：“但是这也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嘛。如果感到不适，有没有考虑离远点？”
“他还和他那个男的对象在学校里招摇过市！我好几个同学都见过！”
“那也不能飞到办公室吧……”
“老师你说这种基因不应该延续下去吗！这种人没有后代对整个世界是多大的伤害啊！”
我没有这种功能……
尹残星弱弱：“人类嘛，进化到现在对种族的增长进行一些自然选择也是很正常的。”
“老师，我一想到他我就来气，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汤厚望抓着头发，“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不是哥们，英才就是天安排给我的。天得妒他妒成什么样才给他聪明的大脑富裕的家庭漂亮的老婆……
最后那个划掉。
黄老师敲敲门探头进来：“打扰一下，尹老师喝水吗？”
小汤同学嗓门太大，她在隔壁都听见了。结束谈话就赶过来救尹残星。
尹残星挤出笑：“不用了老师，你下班先走吧。”
黄枋看出他的勉强，意会地比了个OK。
也不知道她意会了什么。
门关上，尹残星趁此机会转移了话题。
汤厚望真是很能说，又整整折磨了他十五分钟，话题中间好几次又拐回恐同的事情。
尹残星只好告诉他：“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你不是恐同，至少没有生理性厌恶。你表达出的情绪在我看来更类似于遗憾。”
汤厚望拍案而起：“老师你也觉得这太他妈遗憾了吧！死gay！”
死gay要回去吃晚饭了。尹残星把纸质文件放进包里，微笑道：“你也早点吃饭。最近的二食堂供餐时间短，这个点快关门了。”
“唉，谢谢老师，我心里舒服多了。”
“不客气。”
尹残星把包背在肩膀上，感到一阵由衷的放松。
他切换成下班模式，在汤厚望出来之后锁了门。
葱油鸡。。我要回家狠狠吃了你。。
到了电梯口却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辛回梁还拎着打包袋，见他来问：“怎么这么晚？”
“哈哈辛老师，好巧。你路过？”
辛回梁满头问号：“什么？我从东门来的。黄老师给我发消息，问我来不来接你。”
“哈哈我不打扰我先走了。”转头往前面的楼梯间走。
辛回梁更疑惑：“生气了？今天没有鱼香肉丝，卖完了。昨天晚上的米饭我不是故意做多的。”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下行~”
尹残星连忙躲进去，连1都没按。
辛回梁这才抬头看见后面的学生，有点脸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
尹残星默默面壁把存在感缩到最小，一句两句恐怕哄不回来。他只好先进去。
转头问学生：“不下楼吗？”
汤厚望还没缓过神，面色凝重问：“辛老师，你们是什么关系？”
辛回梁只当他也对尹残星有非分之想，一边展示手上的求婚戒指一边平静道：“我是他未婚夫。”
面前的学生逐渐变成了名画《呐喊》里的主人公，只不过背景不在桥上，在学校的电梯轿厢里。
尹残星咣咣用脑袋撞墙。
辛回梁伸手垫在他和光可鉴人的轿厢之间：“怎么了？我是什么很不能见人的人吗？”
“你太能见人了。”尹残星崩溃，“我比较不能见人。”
“是么？那你为什么不跟宗连溪学一学。”辛回梁认真建议，“你有他三分之一理直气壮就好了。”当然，屡次把师兄甩掉的部分一点也别学。
社恐地狱啊！！！
辛回梁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学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痛骂了班主任的同性伴侣，也就是尹残星本人将近半小时。
尹残星迫于身体素质还只能乖乖听着。
汤厚望终于像个人样，嘴唇颤抖道：“这是……师娘？”
辛回梁疑惑：“你是我的学生吗？”
“老师，我是……27号……”
说名字可能记不住，说学号倒是能对上了。
辛回梁点头：“这就是你师娘，不过他不一定喜欢你这么喊他。反正也是学校的老师，你还叫他尹老师好了。”
“老师……我听说你们谈了好多年，真的假的……”
这个很正常的老师不是那个没眼光的东西吧！对吧！
辛回梁果然迟疑了。
“中间发生一点事情，分开一段时间。现在复合了。我们明年寒假的时候办婚礼，会给你们带喜糖的。”
“啊！！！”
电梯正好用机械音播报“一楼~first floor~”开了门，汤厚望夺门而逃。
辛回梁只能疑惑地看向尹残星：“发生什么事了？”
星宝回家之后：（捏捏胳膊）（发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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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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