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市医院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性伤人事件,参与打架斗殴的几名社会闲散人员据查供职于一家地下出版机构……”
“操他妈这谁发网上的!”猛哥一拳头锤在桌子上,剑南春连忙安抚着那些受惊吓的病号。
连日来,为了把刺激降到最小,孟之澜切断了江小白周围的所有电视设备和社交媒体,可是谁也没想到,在医院配备的食堂居然有一台电视。
视频打了马赛克,但是涉事人都能看得出画面里都是谁,茅太张开手臂抵挡众人的画面被巧妙地剪辑成了猥琐男骚扰女孩,女孩奋起反击。猛哥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找遥控器,找不到干脆去拔电源线,但她身材矮小,电视机被铁架子高高地悬在天花板上,这让她的努力蹦跳显得格外滑稽。
“不用关,我想看。”这是江小白这几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他走近电视机旁,仰着头,看到屏幕里的白裙女孩正在接受采访,纤尘不染的模样,尖利的下巴颏儿,冷漠疏离的微笑,“对于这件事情,我不予回答,相信读者们自有评判。”
手握话筒的记者更进一步,“的确,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一个是成名许久的大作家,两厢校对,谁因此获利更多想必不用多说。对此,作协张教授公开出面为北橘小姐发言,写文重在写心,公序良俗是每个写作者必须遵守的准则和底线。”
“我们采访到了涉事人江某所在的中学同学,”画面再转,一张打着马赛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江小白啊,我知道他,上学时候就总逃课和老师作对,后面是因为偷东西被严重警告了吧?再后面就不清楚了,我们不是一个班,不过他挺出名的,我们都听说过。”
“据知情人士透露,涉事人江某在中学时就曾有过盗窃经历,果然,作家先做人。”记者的声音在画面之外,画面内的马赛克人物又换了一位,“不止是偷东西,”那人补充到,“听说他啊,还把同班一名女生的肚子搞大了,那女生学习好,因为这事,只能退学了。”
“那么据您了解,江某算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吗?”坑已挖好。
“当然啊,他可太是啦!”马赛克激动地满脸通红,“这女生学习比他好,谁知道他用了什么诡计迷惑人家,把她拽下来,他不就上去了吗?”
“据知情人士透露,江某曾不止一次使用低劣伎俩恶意损毁他人名誉,使其坠落高台。”记者的画面转到教学楼办公室,机器画面定格在江小白发表过的校报上,“根据其大学校友提供的信息,我们可以看到,江某发布过的文字里有大量的仿写桥段和名言警句摘抄,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这是对世界名著的致敬还是简单的名人名言引用?我们不得而知。除此之外,同为文学社的社员周某向我们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江某在大学时曾不止一次对其阐述自己对【北渚有橘】的景仰之情!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断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炒作?!”画面转回到记者的脸,鲜红的唇仿佛嗜血,“又或者,这是再一次的故技重施,为的是将【北渚有橘】拉下神坛?!”
缩在衣袖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血液都凝固了,江小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槽牙咯咯作响。“谁让你们给他看这个的!”孟之澜的怒吼让整个医院食堂瞬间寂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电视屏幕上,似乎都忽略掉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孟之澜的闯入,仿佛一滴墨汁洇入白颜料,不断扩大,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他的气势汹汹中。
他的身形高大,张开的双臂仿佛一片辽阔的乌云,江小白被他抱紧,他抱着他,像是抱着一片即将断裂的秋天的枯黄的芦苇,那么轻,那么脆。
“你怎么来了?”江小白问。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孟之澜,看孟之澜的样子应该也连续熬了好几个大夜,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
孟之澜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江小白的手机,“王叔……给你打电话了……”
“哦,是催租吗?”江小白看着他掌心的手机,疑惑道,“不是按季度给钱吗?应该……还不到时间吧……”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嗵嗵跳个不停,不好的预感终于在王叔接通电话后停止,王叔只给了一句话,“我不租给你了,你收拾完赶紧走。”
“好,好的,您稍等,我……”王叔没有给江小白解释的机会,电话挂断,江小白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我回去处理一下事情,你不用跟来了。”
孟之澜拽住他的衣角,“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
“没事的,”江小白勉强地笑笑,“我想一个人走走。”
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强烈的日光照耀得江小白一阵眩晕,刺目的疼痛让他几欲呕吐,他弯腰扶着一棵树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见到单元门口的烟头,江小白就知道,王叔早已在此等候许久。楼道里灰尘依旧,房门前的纸箱子散落着几只死老鼠,门上被泼了油漆,刺鼻的气味熏得脑仁疼,门把手上挂着个木板,彩色粉笔写着满篇脏话。
看到这些,江小白再次不可遏制地蹲在台阶上干呕了起来,胃部剧烈的收缩让他面孔涨得紫红,长时间没有进食,胃里没有可以消化研磨的东西,只能自己消化自己。
“唉,小白,”王叔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到,“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你么……”听到这里,江小白感激地回头看了王叔一眼,红通通的双眼凝满了泪水。
“但是你知道,这年头,钱难挣,生意都不好做,”王叔粗而浓重的眉毛拧成一团,狠狠抽了一口指间的烟,“你现在这个样子,咳,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死这儿,我这房子可就卖不上价啦——我不是嫌弃你啊,但是,咱怎么也得顾着后面是不是?”
江小白点点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泪珠从楼梯扶手的空当坠落到了不知道哪里,他吸吸鼻子,向着王叔郑重道了歉,“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王叔哈哈一笑,江小白继续说,“我……这两天我会尽快搬走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叔拍拍他的肩,心满意足地走了,徒留江小白一人站在原地发呆。
他还记得自己雄心满志对着写满北渚有橘的横幅发过的誓言,那些话语如今想来,都是笑话。
“处理完了吗?”是孟之澜的消息。
“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就在江小白即将摁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一串陌生号码,来自,未知归属地。
江小白的心再次嗵嗵跳了起来,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把整个心房撞破,带着沉甸甸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只手扶住扶梯把手,一只手按下了接听键,“江小白。”轻盈的女声敲击着耳膜,江小白握紧了手机,“是你!你是北渚有橘!是不是!”
对面是短暂的沉默,“意风街365号,我等你。”
闷热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整个T市笼罩在大片的香樟树影里,像是午休过后还未醒来的孩童。街道上人影寥寥,偶有汽车飞驰而过,带来一阵夹杂着塑料汽油味道的热风。
长久没有出门好好看过这世界,经常吃的那家牛肉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门,路边也不会再有抱着书本挂着喇叭四处跑来跑去做推销的张姐。
一切都变了,三年时光,足以让尸骨成灰,往事殆尽。
江小白握着手机在大街上走着,脑子里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
明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身在局中的他,又该作何抉择?
意风街离这里有些距离,江小白张开手臂打了车,坐在后座上,心里还在嗵嗵跳。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他真的想直面一下挫折,这一场兜兜转转见不到对手面的博弈实在是让他太难受了。
“前面的桥车辆过不去,你就在这儿下吧。”司机师傅将车停靠在T市最高的金融国贸大厦门口,这里常有拎着电脑西装革履的股民来去匆匆,是接下一单的好地方。意风区与金融区对峙在津河两岸,一条金桥横贯南北将这最有钱的两处紧密连接,势均力敌,又难舍难分。
“好的,谢谢师傅。”江小白结账下车,沿着前方四神兽雕刻的指示向金桥走去,津河水面波光粼粼,日薄西山的景象,让眼前的河水像染了血一样红。
“嘭——”
镜面,阳光,照射,眼盲。
江小白只感觉一瞬间的失重,眼前是车辆后视镜反射的刺眼的夕阳,整个人瞬间失明,腾空而起,周围是游客发出的尖叫声。
“妈呀!撞死人啦!”
“不是说金桥不能过车吗?”
“外地车不懂规矩吧?”
脑子像一团浆糊,江小白感觉自己腾空——落地——滚出去好几米,然后平躺在马路上,眼前一片血红。
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眼皮,那里像是被飞溅的石子划破了,汩汩流出血来。
四周游客,从探寻,到见怪不怪,原本自发围城的圈变成了稀稀拉拉的脚步,那些人们面容淡漠地像是鞋子上装了自动闪避的雷达一般,绕开躺在地上的他,各自走去。
江小白在地上躺着,躺了许久,等眼皮上的血停止流动,才用胳膊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那个撞他的车辆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落地时身上沾染的层层灰尘。
他忍受着身体里的剧烈疼痛,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向前移动。金桥的尽头连着意风街,365号是很出名的一家中西餐厅,门口常年有年轻的乐队吹萨克斯拉小提琴。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门前没有乐队,却排着长队,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子怀里抱着书本叽叽喳喳,江小白不明就里,走近一看,脑中赫然。
餐厅的茶色玻璃旋转门上每一扇都贴了巨大北渚有橘作品的封面海报,两侧的橱窗里是【签售会】的字样,除此之外,最明显的是那一台巨大的等离子电视,正在播放着【江小白抄袭案】,画面中的北渚有橘一脸无辜地抹泪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的有需求,同样是文艺工作者,我很希望能在生活中为他提供帮助。”这里的“他”就是江小白,当江小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看着落魄的自己,他只想转身迅速逃离,可是哪里还逃得了,在他注视这些血淋淋的场景的时候,场景中的参与者们也在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看!是江小白!”
“就是那个人品卑劣诬陷北橘大大的江小白!”
“天呐他还敢来?!”
“不要脸!不要脸!”
狂风暴雨,尖锐的书本角,磕碰打砸,江小白只能双臂抱头躲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孟之澜是怎么出现的,这简直是一场奇迹降临,他从怀中抽出一沓白纸朝着那些围攻着江小白的人群掷去。复印着满满当当修修改改的字迹,那是江小白一笔一划日日夜夜呕心沥血的底稿!它们纷纷扬扬散落人间,仿佛一场连绵不绝的清明纸钱。
孟之澜一把抓住江小白纤细的手腕,迫使他将双手贴在耳边,“江小白,不要听。”
可是江小白却看着他,释怀地笑了,“孟之澜,对不起,原来,真的这么痛。”说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双膝一软,整个人便滑落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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