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区，朝晖家苑。
应霖进了钱振中的家，突然有种凉嗖嗖的感觉，气氛很诡异，昏黄的射灯下，夫妇俩正在看电视。
“自己倒水喝。”开门的钱振中仍窝回了沙发。
“你怎么来了。”应宝芝淡淡地道。
“真是伤心，我是块抹布么，用了就扔？不给你儿子介绍对象就不能上门啦？”应霖气哄哄地坐了下来。
“要是吃了晚饭散步过来的，可就有点远呐，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钱振中懒洋洋地道。
“嗤，就这也叫三宝殿？殿个屁，开三盏鬼火，跟个鬼屋似的，你们不觉得瘆得慌么，”应霖起身叭的一声，打开了客厅里的顶灯，“穷得揭不开锅呐，这么省电。”
“晃眼，”应宝芝用手挡了挡眼睛，“小杜怀孕了么，如果是来报喜的，立马买个万响的鞭炮去你家放。”
“少假惺惺，多年前庆源就禁烟花鞭炮了，自己儿子都管不了，倒还操心起我家的事来，”应霖顺手倒了杯开水，“昨天咱家老爷子召见了钱宸，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会谈。”
“爸找钱宸谈了，”应宝芝一下子来了精神，直起腰身问，“结果怎么样？钱宸松口了么？”
“松什么口？”应霖坐回短沙发上，“应钱双方坦率交流，互相交换了意见，老爷子对钱宸的情感一事虽然表示遗憾，但也充分尊重钱宸的个人选择，同时对造成这局面的始作俑者，表示了强烈谴责。”
“说人话。”应宝芝瞪眼道。
“老爷子对钱宸的婚事不抱希望了，咱妈以死相逼的唯一要求是，不能出家当和尚。”
“都以死相逼了，干嘛不逼着他找个女人结婚。”应宝芝嘟喃道。
“嗬，还有这样的女儿，把自个老娘的命不当命呢，”应霖哼了哼，“以为妈跟你一样无知呐，你儿子是天生的性冷淡，还想他去祸害人家女孩子啊，有点素质好不好，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出身。”
“谁说他性冷淡了，你四十多了还没生孩子，我还认为你是性无能呢。”应宝芝呛道。
“这是要我砸你家饭锅的节奏啊，还能不能好好交谈了。”应霖不满地道。
“不好好说话的是你，别动不动就提性冷淡无性恋什么的，你外甥只不过是发育晚而已。”钱振中给老婆帮腔道。
“天呐天呐，见过无知的，没见过这般无知的，”应霖毫不客气地怼道，“钱宸都三十了，你以为是长不大的哪吒呢。”
“多做几次思想工作，应该会扭转过来的。”钱振中中气不足地道。
“怪不得老爷子对你们很失望，错而不自知，愚不可及，”应霖嗤鼻道，“既然想到做思想工作，你们当父母的咋不去做呢？怕钱宸跟你们翻脸么，怕他不给你们养老送终么？还是怕事情闹大了，传扬出去跌了你们的脸面？应该是怕跌脸面，毕竟把钱宸当门面工程炫耀了十几二十年，一旦闹大了，啪啪打脸，钱大科长肯定会感觉生不如死。”
“你这条死咸鱼，对你姐夫怎么说话呢，”应宝芝骂道，“做父母的，哪有不盼着自家儿子好，我们哪里做错了？”
“你们哪里都做错了，打着为儿子好的旗号，胡作非为，”应霖撇了撇嘴，“正因为你们对钱宸伤害太大，所以老爷子派我来给你们宣旨了。”
“有屁快放！”应宝芝不耐烦地道。
“爸妈特地强调，文教路那套房子是他们买给钱宸的，你们别想打那里的主意。”
“文教路的房子是给钱宸作婚房用的，他现在不结婚了，要它干嘛，闲着能生钱么？路段那么好，抢手得很。”钱振中也坐直了身子。
“不会吧，你们真的想打文教路房子的主意呐？穷疯了是吧，”应霖咋呼道，“还是老爷子英明，竟能未卜先知，他就是怕钱宸好说话，被你们忽悠了……看来房产证还得让老妈保管着。”
“都说养儿为防老，现在我有儿子跟没儿子一个样，总得为今后的生活考虑考虑，起码得先选个好点的养老院吧。”应宝芝有点不自然地道。
“想得美，”应霖不耻地道，“那是爸妈用毕生积蓄买给钱宸的，钱宸成年了，不再是你们的私有财产，还以为他小呢，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好点的养老院？呸，我劝你们就近找个敬老院吧。”
“他名下又不是只有一套，打算孤独终老的人了，要那么多房子干嘛。”应宝芝没好气地道。
“就算百套千套那也是钱宸的，你们作不得主，”应霖唉声道，“你夫妻俩有正式工作，退休有养老金，衣食不愁，干嘛眼高于顶，总是跟那些富豪名流比，人家的生活是你们能有福享受得到的么。要比别拿钱宸作筹码，有本事拿自己去比，自己有那能耐，瑶台琼室宝马香车，谁也不会眼红嫉妒。”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养儿方知父母苦，自己能养个一儿半女再来我们面前说教。”钱振中讥讽道。
“谢谢啦，你求着我操心我也嫌咯应。”应霖丢下话就起身了。
应霖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憋屈，以前要用到我时，一个电话就召之即来，现在自家的儿子掌控不住了，我也便没了利用价值，登门都没个好脸，跟上朝面圣似的，还得看你们脸色。
不要操心他家的事？我呸，谁稀罕。
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要我操心，我偏要掺和，生你们一对狗男女的气不值当，得跟外甥联系，别让老爷子的担心成真了。
跟钱宸一联系，正好他在外面办完事，准备回家，两人便约在了庆春路一家咖啡店。
“你一个公司副职怎会这般忙，都快九点了。”坐下后，应霖见钱宸一脸疲惫，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自己这条咸鱼闲得没事，大晚上耽搁在外忙了一天的人。
“副职难不成就是喝喝茶看看报，也有自己分管的事啊。”
“还是江边那块拆迁的事？”应霖关心地问。
“嗯，个别人的工作太难做了。”钱宸揉了揉眉心。
“像拆迁这般大动作，一般不都是政府部门的领导亲自挂帅么，怎会成为你单位的业务范围了。”
“骨头难啃呗，”钱宸笑了笑，“外包给我们公司，政府有些不好出手的事便让我们去做，省心省力。市里准备选个房管部门的一把手，我单位虽说是个公司性质的，但也刚好够级别，正好以此为由压担子。”
“你也符合遴选条件？”应霖有些意外。
“现在不是倡导干部年轻化嘛，我赶上了东风，加上我的毕业学校和学历条件比较突出，听说被推为第一梯队人选。”
“你小子的运气真不赖啊，什么好事都赶上了，这是大喜事啊，舅舅得向你道贺了，”应霖兴奋地道，“咱别喝咖啡了，得喝酒庆祝。”
“八字还没一撇呢，”钱宸自嘲地道，“本没那心思，只是被架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
“嗤，别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选上了，那你就是真正官场上的人了，再也不是现在这不尴不尬的身份，企业经理说出去给人的感觉毕竟是商人。再说，凭咱庆源市的规格，只要被选上了，按惯例，过渡两年你就会是高套一级的身份。”
“没影儿的事咱先别提，”钱宸抿了口咖啡，“大半夜的，舅舅找我不会是单纯来喝咖啡吧。”
“确实有点事，”应霖跟着咕咚一口咖啡，“钱宸，你名下有几套房啊？”
“什么意思？”钱宸一愣。
“别多心，不是觊觎你财产。”应霖翻了个白眼。
“哦，”钱宸含笑道，“望塔区文教路那套你是知道的，一百二十平米，外公外婆给我的，说是在闹市，给我当婚房。春影区丽台路有一套，是我爷爷的老房子拆迁补偿的，补了两套，一套小的一套大的，大的给了我，有一百六十多个平方，不过舅舅也知道，春影区在市的最北边，人气不是那么旺。文心区宁金路还有一套，是我读研期间买的。现在住的这套是进公司时，对青年人才有优惠，买的小套，只有八十平米不到，在九堡区延安路。”
“啊？真有这么多啊，还以为你爸妈胡绉呢，”应霖惊得下巴都掉桌下了，“年纪轻轻，资产过亿啊，了不得，舅舅小看你这个书呆子了。”
“没那么夸张。”钱宸嗤笑道。
“听你爸妈说过，读大学时你没要家里一分钱，”外甥这么厉害，应霖这个正当壮年的舅舅有点自闭了，“哪里还有钱买房呢？”
“做过兼职，炒过股，运气好，赚了一些，读研期间跟同学一起投资开了个小公司，那位同学在京市有人脉资源，公司效益蛮不错，回庆源时辞了，但股份还在。”钱宸简明扼要地道。
“哎哟哎哟，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都逆天了，在庆源买房，动辄千万起步呢，”应霖感慨地道，“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想到你这种不声不响的自闭症患者，竟集千宠于一身，真是闷声发大财啊。”
“你才自闭呢，舅舅要是心有不平，找外公申诉去。”
“得了，我可不去找打，”应霖呵呵地道，“我买房子的大头还是老爷子垫的呢，真要去控诉他偏心，铁定要我卖房还他钱。”
“舅舅打听我房子干嘛？”钱宸放下杯子，往后靠了靠，“我公司是比照公务员管理的，严格遵照自查要求，资产都登记报备过，经得起查。”
“哟，我又不是纪检部门的，那么多心干嘛，”应霖这才从外甥房多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刚才我代表外公去你爸妈那严正交涉了，警告他们不得意气用事寻衅挑事。”
“舅舅，你跟外交部门八杆子打不着。”钱宸无语地道。
“外公怕你爸妈侵占你的房产，派我去给他们敲敲警钟呢。”应霖直白地道。
“我爸妈想要文教路的房子么？”钱宸略一迟疑，“怎么不直接跟我说，我给他们就是了。本来我还想让他们住去丽台路呢，那个房子更大。”
“啊？！”应霖真的惊呆了。
“我又不是没房子住，就一个身子。”钱宸无所谓地道。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应霖气急地道，“一个身子？不是为了投资的话置那么多房产干嘛？”
“真没打算投资房产，前景也不一定好，买宁金路那房子是因为宗清岩家住在附近的东岭，当时还贷过款呢。”
“我说呢，”应霖恍然大悟，“文心区可以说是富人区，住的非富即贵，资产没过亿的不敢去看房，别墅区最多，也就宁金路那一带为了掩人耳目，混淆富人区的概念建了几个高层小区。”
“爸妈要我文教路的房子干嘛用？又没有丽台路的大。”
“还能干嘛，眼红人家日子呗，想卖了拿钱撑脸面，”应霖不耻地道，“攀比一辈子，也不知道他们夫妻过日子图个啥。”
“想要，那我孝敬给他们呗。”钱宸淡淡地道。
“你傻啊。”应霖吼道。
“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算是伤透了他们的心，一套房子能给他们些慰藉倒也不错。”钱宸唉叹道。
“愚孝害死人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工资养着，会是日子不好过的人么？这是见你不受他们掌控了，跟人家攀比没了媒介，想着法子折腾你呢。你大方充好佬，说句不好听的话，可要万一……当然，以我老应家的门风，我姐肯定不是不守妇道之人，可万一你爸在外面有私生子呢，养着小情人呢，那不就跟蚂蟥一样，附在你身上吸你的血。”
“舅舅，”钱宸叹为观止，“你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啊，不去做编剧拍电影都可惜了，什么人呐。”
“别不信哈。你爸才五十出头，长得又是人模狗样的，平时又爱拾掇自己，当年我姐就是被他一副明星皮囊给迷得神魂颠倒，在家嗷嗷的叫，说你爸像费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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