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无数把裹着冰碴的钝刀,在陇西高原的旷野上反复刮削。河岸滩头的血腥味尚未完全被冻土封存,新的、更加刺骨的酷寒便席卷了秦军大营。河水咆哮依旧,但水汽在空中凝结成细密的冰晶,扑打在脸上,如同砂砾般生疼。营帐的篷布冻得硬邦邦,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胡须和眉毛上。
巨大的伤亡数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材士营减员近半,空出的营帐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幸存的新兵们沉默了许多,眼神里的惊恐被一种更深的麻木和疲惫取代。盛果变得异常安静,常常在夜里惊醒,蜷缩在草席上瑟瑟发抖。萧宇轩也沉默着,他不再像初入军营时那样将恨意写在脸上,那恨火仿佛被河滩的血水浇熄,沉入骨髓深处,化作一种冰冷的、更加坚硬的东西。他依旧每日操练,动作却带上了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眼神空洞,只有在擦拭那柄已饮过人血的青铜戈时,指尖会微微停顿。
“都打起精神来!软蛋!”屠睢的咆哮依旧凶悍,但似乎也少了几分最初的刻意张狂,多了几分战场磨砺出的焦躁。他刀疤脸上的横肉在寒风中冻得发紫,眼神却更加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河对岸那片死寂的戈壁。“对面那些狼崽子,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天寒地冻,正是他们反扑的好时候!都给老子把皮绷紧了!”
这一日,阴沉的天色压得极低,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营盘。一阵低沉而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沉闷,数骑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直冲中军大帐。片刻之后,一股异样的紧张气氛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墨家!是墨家的人来了!”
“听说来了位大匠造!要造冰城!”
消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新兵和老兵之间激起阵阵涟漪。好奇、敬畏、疑惑,混杂在麻木的脸上。
萧宇轩被什长指派,带着几个同伍的新兵,前往营盘边缘靠近河岸的一片开阔地集结。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士兵,正听着一个身着深青色布衣、头戴同色方巾的中年人讲话。那人面容清癯,眼神沉静,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颌下留着三缕长须,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便是墨家军师——纪翟。他身边站着几位同样装束的墨家弟子,神情专注。
“天时在我,地利亦可造。”纪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敌军欲乘寒冬反扑,然其利在骑射奔袭。今河水湍急,若我军据河岸立寨,以冰为城,则其骑兵难渡,弓矢难摧。”
“冰城?”一个新兵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纪翟目光扫过众人,并无不悦,反而微微颔首:“不错。水无常形,遇寒则刚。我等需筑一冰城,依地势而建,扼守要冲。”他伸手指向河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基坚实且地势略高的区域。“以此为基,分层泼水,使之凝结。再以木骨草束为筋络,加固其里。外层需泼以沸水,速凝成冰,使其坚愈精铁,滑不留足!”
他的话语简洁清晰,却描绘出一幅近乎神迹的蓝图。萧宇轩听着,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以水为城?墨家的智慧,竟能如此化腐朽为神奇?
“尔等任务!”纪翟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伐取坚韧木料,削为木骨!割取干枯韧草,捆扎成束!挖掘地道,取用深层冻土!搬运大块河冰!凡所需物料,需按令而行,不得有误!违者,按延误军机论处!”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砸下。材士营的士兵们立刻被驱赶着,如同工蚁般投入了这浩大而奇特的工程。
砍伐木料的区域在营地后方一片稀疏的林地。寒风在光秃秃的枝桠间尖啸,如同鬼哭。萧宇轩挥舞着沉重的青铜斧,每一次劈砍都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处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血丝,混着冰冷的汗水,粘在粗糙的斧柄上。坚硬的冻木极其难劈,木屑飞溅,迷得人睁不开眼。旁边一个少年动作稍慢,立刻引来监工军吏的鞭子,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快!动作都给老子快点!墨家先生等着用!”屠睢的咆哮在寒风中回荡,他亲自监工,眼神如同鹰隼。
另一队士兵则被派去挖掘冻土。地表冻得如同铁板,铁锹砸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印,震得虎口生疼。需要先用火烘烤地面,待表层融化些许,才能艰难地掘开。冰冷的泥土粘在铁锹上,甩都甩不掉,每一次挖掘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在冻土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盛果被分在割草组,枯黄的韧草边缘锋利如刀,他的手指很快被割出一道道血口,在寒风中冻得通红麻木。他咬着牙,将一捆捆沉重的草束拖向指定的堆放点,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最苦最累的,莫过于搬运河冰。浑浊的河水并未完全封冻,靠近河岸的边缘结着厚厚的冰层,但水流湍急处依旧波涛汹涌。士兵们需要冒着刺骨的寒风,踩着湿滑的冰面,用粗大的绳索和撬杠,将那些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块从冰层上撬下,再合力拖拽上岸,运往筑城点。冰冷的河水不时溅起,打湿衣裤,瞬间冻成硬邦邦的冰壳。寒风一吹,如同无数钢针扎入骨髓。
“嘿哟!嘿哟!”低沉的号子声在河岸边响起,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巨大的冰块在冻硬的土地上艰难地挪动,留下深深的凹痕。不时有人脚下打滑,重重摔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来军吏的呵斥。
萧宇轩也在搬运的队伍中。沉重的冰棱压在肩头的木杠上,冰冷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深衣,直透肩胛骨,仿佛要将骨头冻裂。脚下的冰面湿滑无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摔倒。他咬紧牙关,调动起每一分力气,抵抗着刺骨的寒冷和肌肉的酸痛。他不再去想什么仇恨,什么未来,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脚下这一小片湿滑的冰面,肩上这沉重的负担,以及耳畔那单调而沉重的号子声上。只有在这种极致的、近乎麻木的□□折磨中,河滩上那喷溅的鲜血和绝望的哀嚎,才似乎被暂时冻结、封存。
纪翟的身影如同磐石,始终矗立在筑城的最前沿。他时而指挥墨家弟子用特制的矩尺和规仪测量角度,标记位置;时而亲自俯身,检查士兵们打入冻土中的粗大木桩是否牢固;时而又指点着如何将捆扎好的草束和削好的木骨,按照特定的结构层层垒叠,形成冰墙的筋骨。他手中的炭笔在粗糙的皮卷上飞快勾画,口中不断发出清晰而简短的指令。寒风卷起他深青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恍若未觉,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此处需加厚!泼水要匀!”
“木骨斜插!角度再大些!要抵住冲击!”
“草束捆紧!塞实空隙!防箭矢透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呼啸的寒风,精准地指挥着这场人与自然的角力。墨家弟子们则如同他延伸的手足,穿梭在忙碌的士兵间,纠正着每一个细节的错误,确保这座冰城的根基牢固无比。
材料齐备,真正的筑城开始了。这是最令人震撼的一幕。
无数士兵排成长龙,从尚未封冻的河心取来冰冷刺骨的河水,倒入巨大的陶瓮和木桶中。另一些士兵则负责将水抬到指定位置。纪翟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如同掌控风雨的神祇,手中令旗挥动。
“泼——!”
随着令旗挥落,一桶桶冰冷的河水被奋力泼向那由木骨草束构成的墙基框架!水流接触到冰冷的木骨和冻土,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在纪翟精准的指挥下,泼水的节奏、覆盖的范围被严格控制,一层层薄冰迅速累积、加厚!
“快!下一层!”纪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士兵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重复着取水、抬水、泼水的动作。寒风是最好的帮凶,加速着水流的凝结。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加高!被泼上水的木骨草束很快被包裹在晶莹的冰层之中,形成坚固的支撑。城墙的轮廓在冰与水的浇铸下,迅速显现!
到了外层加固的关键时刻。数十口巨大的铁釜被架起,下方柴火熊熊燃烧。浑浊的河水被倒入釜中,迅速加热至沸腾,白色的水汽在寒风中蒸腾翻滚。
“沸水!泼外层!”纪翟的声音陡然拔高!
冒着滚烫白汽的沸水被士兵们奋力泼向冰墙外层!滚水接触到冰冷的墙体,发出更加剧烈的“滋啦”声,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水汽!滚烫的沸水遇到极寒的冰面,瞬间发生剧烈的热交换,以惊人的速度凝结成一层极其坚硬、光滑如镜的致密冰壳!
这层沸水凝成的冰,坚硬异常,在昏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幽冷、略带蓝绿的晶莹光泽!整座依河岸地势而起的冰城,如同一条匍匐的、由寒冰构筑的巨龙,在寒风中迅速成型!墙体高达丈余,表面光滑无比,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冷冽寒芒!棱角处凝结着尖锐的冰凌,如同巨兽的獠牙。
萧宇轩放下沉重的木桶,喘息着,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中。他仰望着眼前这座在短短数日间拔地而起的冰晶壁垒,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他。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新冰特有的凛冽。这不再是虚幻的构想,而是触手可及的、由无数人血汗甚至生命浇铸而成的冰冷现实!墨家的智慧,竟能如此驾驭自然,化水为城!这冰冷的宏伟背后,是对生命何等冷酷的计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早已被冻得冰冷的血符,那“安”字在指尖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这冰城的寒意。
冰城落成的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呜——呜——呜——!”
凄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号角声,骤然从河对岸那片死寂的戈壁深处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密集,更加疯狂!如同无数垂死巨兽同时发出的悲鸣,瞬间撕裂了寒冷的夜空!
“敌袭——!烽燧!烽燧全燃了!”哨楼上的嘶喊带着破音的惊恐。
萧宇轩猛地从冰冷的草席上弹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紧!他冲出营帐,只见河对岸,沿着那道黑色山脉的轮廓,数十道赤红的火柱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如同地狱伸出的巨爪,将灰暗的天空染成一片狰狞的血红!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戈壁滩上,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正朝着河岸汹涌而来!
“全军戒备——!”
“弓弩手!上冰墙!”
“锐士营!预备队就位!”
“材士营!搬运箭矢擂石!快!”
整个营盘瞬间被点燃!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更加混乱的声浪轰然爆发!屠睢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材士营区炸响:“动起来!都给老子动起来!想活命的,把东西搬上去!”
萧宇轩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流中,扛起一捆沉重的箭矢,朝着那堵在血色天幕下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冰墙狂奔而去!脚下的冻土坚硬冰冷,每一次落脚都震得脚底发麻。寒风裹挟着对岸传来的、如同海潮般的喊杀声,狠狠灌入口鼻。
他沿着内侧的土坡冲上冰墙顶部。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刮透了单薄的衣衫,几乎让人窒息。眼前豁然开朗!
浑浊的大河在脚下奔腾咆哮。对岸,密密麻麻的敌军如同黑色的蚁潮,正不顾一切地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简陋的木筏皮筏再次出现,更多的士兵则抱着浮木,甚至徒手游水,在汹涌的浪涛中挣扎着向这边冲来!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对岸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射向冰城!
“举盾——!”冰墙上的秦军军官厉声嘶吼。
“笃笃笃笃!”密集的撞击声瞬间在冰墙上炸响!箭矢钉在光滑坚硬的冰面上,大多被弹开,只有少数深深嵌入,尾羽兀自震颤不休。冰墙光滑的表面,极大地削弱了箭矢的穿透力!
“弓弩手!自由散射!压制渡河之敌!”命令再次响起。
冰墙内侧的秦军弓弩手依托着冰垛,沉稳地拉开弓弦,搭上羽箭。他们不再需要担心头顶的箭雨,可以将全部精力用于瞄准河面上那些挣扎的身影。
“嗡——!”
秦军的箭雨带着复仇的呼啸,狠狠扑向河面!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河水的咆哮!渡河的敌军士兵如同下饺子般中箭落水,冰冷的河水迅速被染红,又被湍急的水流冲散,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飘带。木筏被射穿,倾覆,抱着浮木的士兵被射中,惨叫着沉入冰冷的河底。
然而,敌军如同疯魔,在后方督战队的驱赶下,依旧前仆后继!终于,第一批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敌军士兵,嚎叫着爬上了秦军这边的河岸滩涂!他们挥舞着兵器,如同嗜血的野兽,踏着同伴的尸体和冰冷的泥浆,朝着那堵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冰墙猛扑过来!
“杀!杀上冰墙!”
“搭人梯!爬上去!”
疯狂的嚎叫声在滩涂上响起。后续涌上的敌军士兵开始不顾一切地试图攀爬那光滑如镜的冰面!他们用刀剑在冰面上凿出浅坑,手指抠着冰缝,甚至将同伴的尸体堆叠起来作为垫脚!场面混乱而血腥!
“倒火油!沸水!”冰墙上的军官声嘶力竭。
早已准备好的秦军士兵立刻行动。巨大的木桶被抬起,滚烫的、粘稠的黑色火油顺着光滑的冰面倾泻而下!紧接着,一锅锅烧得滚开的沸水被奋力泼下!
“滋啦——!啊——!”
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瞬间在冰墙下炸响!滚烫的火油和沸水浇在攀爬的敌军士兵头上、身上!皮肉瞬间被烫得焦糊起泡!冰面被加热,变得更加湿滑!攀爬的士兵如同下锅的饺子,惨叫着从冰墙上滚落下去!火油遇到下方点燃的火把,瞬间“轰”地燃起熊熊烈焰!冰墙下方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无数浑身着火的身影在火焰和冰水中翻滚、哀嚎,散发出皮肉焦糊的可怕恶臭!
萧宇轩站在冰墙内侧,负责将擂石滚木搬运到垛口。他透过冰垛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下方那地狱般的景象。一个敌军士兵被滚烫的沸水迎头浇下,脸上的皮肤瞬间起泡、脱落,露出鲜红的肌肉和白色的骨头,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从冰墙上滚落,摔进下方的火海中!另一个士兵被火油淋中,瞬间变成一个疯狂舞动挣扎的火人,凄厉的嚎叫声划破夜空,最终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泥浆里,火焰依旧在他身上噼啪燃烧。
刺鼻的焦臭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的恶臭,浓烈得令人窒息,顺着寒风灌入萧宇轩的口鼻。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他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不再是模糊的厮杀,而是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的、被酷刑折磨的惨状!墨家冰冷的智慧,在此刻化作了最残酷的屠戮机器!这比河滩上面对面的搏杀,更加令人胆寒,更加摧毁心智!
“别愣着!滚木!”旁边的老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喝道。
萧宇轩强忍着呕吐的**,和另一个士兵合力抬起一根沉重的、削尖了顶端的滚木,将其推上垛口。冰墙下方,一群敌军士兵正利用短暂的间隙,在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掩护下,再次试图搭起人梯。
“放!”军官令旗挥落。
沉重的滚木带着巨大的势能,沿着光滑的冰面呼啸着滚落!下方传来一片绝望的惊呼和骨骼被碾碎的可怕脆响!
冰墙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无情地吞噬着生命。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冰墙下方,尸体堆积如山,有被箭射死的,有被沸水烫死的,有被火烧死的,有被滚木擂石砸死的,更多的则是摔死、冻死在冰冷的泥浆血泊中。残肢断臂、焦黑的躯干、冻结的血块……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比河滩更加惨烈、更加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刺鼻的混合恶臭弥漫在空气中,即使凛冽的寒风也无法完全吹散。
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涂抹在冰城晶莹的墙体上,折射出妖异而冰冷的光泽。墙面上布满了箭痕、焦黑的火油污迹,还有大片大片被鲜血反复浸染又冻结而成的、暗红色的狰狞冰挂。整座冰城,如同被鲜血和死亡反复浆洗过、又冻结成永恒的艺术品,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森然寒气。
萧宇轩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冰墙内侧,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他浑身沾满了搬运时蹭上的黑灰和冰屑,双手冻得通红麻木,虎口再次崩裂,渗出暗红的血珠,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胃里空空如也,却依旧一阵阵抽搐,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他不敢再去看墙外的景象。但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那皮肉烧焦的恶臭,那骨骼碎裂的脆响,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的感官。墨家的冰城,完美地抵御了敌军的进攻,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巨大的杀伤。这本该是值得欢呼的胜利。然而,胜利的滋味,却如同这冰城的寒气,冰冷刺骨,直透灵魂。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自己冻僵麻木、沾满污秽的双手。这双手,搬过筑城的木料,抬过杀人的沸水,推下过碾碎骨肉的滚木。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块粗麻布符,紧贴着冰冷的心口,那用母亲鲜血绣成的“安”字,此刻摸上去,竟比这冰城的寒气更加冰冷。
为了这“安”字…为了活下去…
他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越过晶莹而血腥的冰墙垛口,望向河对岸那片被夕阳余晖和尚未熄灭的烽烟染成一片暗红的戈壁。敌军的黑色狼旗在晚风中无力地低垂着。那些死在冰墙下的士兵…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也有母亲吗?也有一个绣在布上、藏在心口的期盼吗?
寒风卷着冰屑和浓重的血腥味,狠狠灌入他的口鼻。没有答案。只有冰城在脚下散发着亘古的寒意,和墙外尸山血海无声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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