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寺丞本就心神不宁,一心只想着快些斩首了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手腕一颤,亡命牌“啪——”的一声掉落长桌。
王卓双眉微不可察的轻皱,神色一改刚才在周悬面前的谄媚模样,眼神凌厉地扫荡场下众人,很快便找到了出声的人。
是个年轻女子?
自觉为官的威严被挑衅,王卓再次举起手中的令牌往下拍,就要呵斥她。
不料女子先行下跪,短暂磕了一个头,复扬起面容严肃道:
“众人皆知,大理寺少丞王卓王大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乃世间罕有的骨鲠之臣。”
王卓脸色掺上一丝复杂,他没读过太多书,但这女子方才所言,他在比他品阶高的大人那里听到过,所以应当是好词。
只听那女子继续道,“而明疾堂的方雪明大夫,草菅人命,乃是医术不精的庸医一个,毫无真才实学,更无一丝医者之心,斩首过于轻松,所以小女子恳请大人,改判方大夫凌迟之刑。”
众人哗然,不少人脸上浮现惊讶之色,皆齐齐往后退了半步,远离那名女子。
而那女子说完这些话后,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再未起身,有种王卓不答应她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人群中的杨三白和方景和听到这话齐齐愣住,反应过来后神色皆沉了下来。
杨三白咬紧后槽牙,死死盯着那名女子,再看身旁的方景和,竟是气急,红了眼眶。
一天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就算方大夫真要被斩首,也不该背负这样的污糟。
杨三白身形一动,便要上前,不料被身边人轻轻一扯。
杨三白也红了眼框,声音夹杂着委屈,“夫人,这哪儿来的女子,乱说话呢怎么。”
“你不要着急,”杨笛衣却是一脸从容,看上去没有丝毫担心,“先听下去。”
看着泰然自若的杨笛衣,杨三白心里顿时像是有了依靠,几番深呼吸后冷静下来,盯着那名女子的背影。
这一瞧,杨三白倒是有些反应过来,这女子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王卓虽然不知道这陌生女子为何要夸他,可毕竟耽误了时辰,王卓还是冷着脸道:
“你这无礼女子,你可知我朝律法严苛,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小女知道。”
那女子抬起头,眼神坚决,“坊间传闻,方大夫所犯之罪乃是其误给一位鳏独老人开错药方,致使老人家中去世。”
“可在小女子看来,方大夫所犯之错,不止一件。”
“前年腊月,大雪之日,小女子曾带幼弟前往明疾堂看病,外面大夫皆言小弟活不过明年,小女子便只求方大夫给小弟一个轻松离世的药方,可方大夫固执己见,最终我小弟活至今日,家中每月花费银两支出,日日以汤药养之。”
“不闻病人意见,顽固不化,此乃方大夫为医者一错。”
那女子声音铿锵有力,字字激愤,仿佛方雪明犯下滔天大错。
“去年春分,方大夫于堂外开设义诊,换做其他大夫三言两句便能看完,方大夫却事无巨细,致使不少前往瞧病的百姓花费时辰过长。而这样的义诊,居然开设三日有余。”
“轻视百姓光阴,无异于谋财害命,此乃方大夫二错。”
“去年小暑,邻居老妇前往瞧病,因子女外出,家中无人照料,方大夫多管闲事,每日前往探查,叨扰老人,使其不得修养生息。
“越俎代庖,替他人尽子女之孝,此乃方大夫为医者三错!”
“........”
场上场下,皆是一片沉默,只有那名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
众人刚开始还听的认真,可是越到后面,有人便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女子分明是在明贬暗褒。
人群里丰腴的妇人一拍手心,“我想起来了,是明疾堂那位模样清秀的公子吧,我头疼去看过,第二天就不疼了。”
“是他是他,我之前去他那看病买药,他不卖,说是那味药太贵,建议我买了其他便宜的药材,效用还真差不多,但省了我一大笔银子。”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扯着嗓子应和道。
“造孽哦,这样的大夫怎么会误诊啊.......”
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便有些盖过那名女子声音,王卓脸色越来越青,要是他现在还看不出那女子的意图,可算是白做官了。
方雪明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始终温柔地望向场中间那名脊背挺直的妇人,他知道是她。
杨三白眼含热泪,握着杨笛衣的手同样出了一层薄汗,“夫人,方大夫他是不是,他是不是.......”
杨笛衣朝方雪明微微点头,动作轻柔地抚着杨三白颤抖的手掌,“放心。”
“肃静!”王卓额头太阳穴狂跳,顾不得自己的形态,将亡命牌重重拍到桌面上,“知不知道这是哪儿!行刑场地,如此大声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场下众人登时静下去不少,但还有些不甘心的胆大之人,尖着声音说道,
“不是说鳏独老人吗?居然能确定是方大夫误诊的,大人确实厉害啊!”
“方大夫能被判斩首,大人们肯定是有铁证吧。”
那女子弯下去的腰似乎为响应他般,彻底直了起来,
“以上小女子所言,方大夫所言所行,皆有十里八乡百姓作证,方大夫学医不精,时常药不对症,可城中百姓却被蒙在鼓里,对此闻所未闻。
如此庸医杀人,惊世骇俗之事断不可能只此一件,小女子知晓王大人洞察之力非比他人,大人或可细细查探有无其他遗漏事件,放出铁证,好赐方大夫凌迟之刑,以儆效尤,为百姓寻一方安心!”
女子话音落地,王卓身子晃了晃,只觉自己头晕目眩,这都什么事啊一天天的。
方雪明被抓进来时,那死者家里就一个破药罐,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什么铁证。
“王大人,你还好吧,莫不是日头太毒要晕过去了,”身旁忽而起了一道声音,周悬关切地说道。
王卓灵光一闪,对啊,要不装晕算了,却听到周悬接着说道,
“正好方雪明是个大夫,要不让他给你瞧瞧?瞧好了算他将功赎罪?”
王卓将要闭上的眼睛刹那间又睁开了,扯出个苦笑,“没事,没事。”
万一这方雪明是个报复心重的,自己没病也给医死了怎么办,他本身就是死刑,也不在乎是不是多一条命。
不对,方雪明怎么就死刑了,王卓突然有些转不过来弯,他记得那时候是和周江上喝酒来着,好像聊到过这件事。
好像第二天死刑犯名单上就多了方雪明的名字,寺里说是他和周大人一起商讨着定下来的。
当时他还想着是不是周江上和这个囚犯有仇,判就判了,权当做个顺水人情。
可如今看来,莫不是周江上......王卓的眼神半信半疑地落在他身上,却见周悬一脸关心,“怎么了,王大人?”
不对啊,且不说周江上和自己没仇,行刑时间还是他提醒自己的,况且这女子的出现,周江上也不能未卜先知。
眼下这位大人如此关心自己,他倒是小人之心了。
“没事,让周指挥使看笑话了哈哈哈。”王卓摆了摆手,重新坐正身子。
周悬这才慢悠悠回到自己椅子上,“王大人,没事就好。”
“放肆!”王卓换上严肃面容,“案件细节乃寺中机密,岂是说拿便拿!”
他还没说上两句,便看到另外一个妇人从人群中缓步走出,须臾,她也跪下了。
王卓:不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笛衣朗声道:“回大人,妾身乃是方雪明发妻,同样在明疾堂中做事。方才这位小姐字字句句,妾身心服口服。
那位鳏独老人,妾身略知一二。几日前妾身曾暗中前往老人家中祭奠,却在附近寻到人参须发,可怕的是,此物在方雪明所开药方之上并未出现,堂内仓库更是没有出入记录。
方雪明如此居心叵测,使阴毒之法,害人不浅。妾身同样恳请大人,查清方雪明所用人参来源,使那位鳏独老人九泉之下瞑目。”
王卓:什么人参,哪来的人参,她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谁来救救他,为什么随着这妇人所言,他感到自己如坠冰窖呢。
噢,原来是身旁周指挥使脸色冷了下来,连周指挥使都听不下去了。
“你.......”
今日这头是砍不下去了,王卓正在思考是一甩令牌砍了完蛋,还是寻个由头先将这群人打发了事,却看到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近。
王卓使劲擦了擦眼睛,那好像,是大理寺卿的马车,他回京了?
大人回京了!
王卓两眼一黑,这下是真晕了。
周悬稳稳接住他软趴趴的身体,余光瞥向那辆马车,心下稍惊。
大理寺卿今日回京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不多时,一个面容陌生的人从马车旁跳下来,先是问了问人群中的百姓,等他回禀完马车中的人后,便走向桌前,宣布此次行刑暂缓,容大理寺细察后,会给百姓一个交代。
杨笛衣听到这句话,浑身这才松了下来。
杨三白激动地凑上前,抱着杨笛衣就要哭出来,杨笛衣还没来得及思索其他,便被她吓了一跳,只得温声细语的安抚她。
“没事了,没事了.......”
像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周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名女子也被带走问话,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近,又嘱咐杨笛衣一番,这才离开。
此时距离午时不过半刻有余,杨笛衣却觉已经过去了好久。
两日后,方雪明被查清,无罪释放。
杨笛衣他们得知消息时,方雪明刚刚从大理寺门口出来。
日头刚好,方雪明难得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看什么呢?”身旁突然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方雪明转头望去,是一张生面孔。
馒头嘴里叼了根草,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车边,满脸不耐。
“敢上吗?”馒头掀起马车帘子,冲他抬了抬下巴。
方雪明神色不改,稳步走了过去,一抬头,居然是熟悉的人。
周悬一身官服坐在正中间,面前还摆了张茶桌,一壶茶,两杯盏,看到方雪明似乎有些迟钝,微微一笑,
“正好顺路,要不要我送你,顺便聊聊?”
周悬:帅衣服,大马车,看你自惭形秽不[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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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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