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夜色沦为黑色的背景,白雪悬停在上面,月栖真一眼就看到城门中央的那具白骨,视线被牢牢吸引,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立马就认出,那是黎星画的尸骸,是他上一世的残躯。
金色的符纹从三百年前就尽职尽守地流转在这具身体上,维持着这座鬼城的存在。
眼里倒映着闪闪发光的符纹,它们在白骨上运行,风雪也动了起来,开始呼啸,雪好似变大了,寒风不留情面地冲着人袭来,冷意铺天盖地。
月栖真看见了鬼城,不,是安平山城的百姓,他们纷纷现身,他们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模样,而是如同健康活着一般的正常模样,乌泱泱出现,就站在他们这群人的周围,都用着包容的笑容,双眼惦念地看着他。
风雪大了些,月栖真拉紧了身上的这件红色棉袍,他还身着这件生辰礼物,也在那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步姨,她还是那般温和慈爱,哪怕生前惨死,又被困在此地三百年,也依旧用着关爱的眼神看着他。
戚许站在月栖真和傅青崖身前,也神情恍惚地望着周围,这三百年间,或许是因为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每次这帮百姓看见他都是一副凶恶凄惨的模样,他也好久没看见正常的他们了。
他还记得那站在最左侧的王叔,他家的包子铺里的包子块头又大又鲜,右侧的李姨家的面馆,每次去吃,她都会给加上满满的小料……
随着戚许一个一个望过去,这些百姓和他对上视线,便身躯颤抖,时而一身伤痕血肉模糊,时而极力隐忍恢复正常,他们都在努力维持生前的模样,为心心念念的少城主留下最后的印象,也在表达——
他们不怪月栖真。
不在乎被月栖真这阵法困住的三百年。
他们察觉到这一刻这一夜,便就是一切过往事件结束的时候,是要分别的时刻。
因此更加关切地望向月栖真,眼中的记挂深深沉沉。
胡闹的亲传们注意到忽然现身的鬼们,停止了打闹,雪球落到地面,碎在雪中,他们警惕地看向四周,这也就立马发现了月栖真、傅青崖和戚许三人。
“大师兄!”和白晴率先高喊出声,眼神惊喜,快步就跑了过去。
哪怕大师兄总是惩罚他们,对他们严格,但大师兄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便就是心安,无极宗和天剑宗的混战就此宣告结束,各找各大师兄去。
孟修齐心下忍不住感叹真是错失机会,他本来还想与月栖真单独相处,在这儿鬼城里刷一刷白月光值的,可惜就是没有机会,失落之下,也带着波溪城失踪人口们走上前去。
林云舟偷瞥了一眼林英范,然后大胆地挤过和白晴,站在了月栖真的身旁。
果不其然,林英范的视线在他俩之间转悠,眼神疑惑,面色纠结,最后张开了嘴,想问些什么。
却忽然就被戚许打断,他指着白骨对月栖真说:“栖真,你该知道需要做什么吧。”
当年戚许本想凭借多年的情谊,将月栖真带走,去寻个好地方埋葬,可是他身上流转的阵法符纹却因为蕴含纯粹灵气的血液,获得加强,导致召唤而来的安平山城百姓魂魄实体化,他们因为戚许所做的事,愤怒怨恨,阻止了戚许带着他离开。
而加强的阵法也产生了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月栖真的尸体被他遗落在城门中央,无论是谁都再也没法接近。
而这阵法同样也困住了安平山城百姓,他们的魂魄停留在此三百年,这阵法只有力量同根同源的人才能解,如今终于等到了转世后的月栖真。
风声萧萧,月栖真看向那白骨,三百年前因为他的私欲,想要他们陪伴他过最后一次生辰,便就此将他们强行留在了世间三百年。
黑眸震荡,眸子里湿润起来,那白骨寂寞宁静,月栖真体会到难言的感受,他在此世无父无母,从小流浪,在这虚幻的鬼城中却是体会到了来自亲人长辈的关爱。
但这帮对他很好的鬼,却因为他被困在这里三百年。
一直看着他的百姓们,摇摇头,纷纷唤道:
“少城主!”
“少城主,这事不怪你,全赖那阴险狡诈的戚许!”
“少城主,都过去了。”
“……”
一声声关切震碎了雪,这场下了一夜的雪忽然间就停了,深沉的夜边亮起一阵橙光,原来是要天亮了。
此刻风也变得寂静。
月栖真冲周围的百姓露出一个笑,他知道要做什么,便身着夺目的红袍一步一步走向城门,走向那白骨,天边泄露的晨光偏爱地照在他身上。
戚许嘴角上扬,然后阻挡了他,站在他的身前,喊道一声:
“栖真。”
月栖真黑眸认真:“你要阻止我?”
周围的百姓又露出凶光,鲜血淋漓,亲传吓得躲在原地不动的傅青崖身旁,小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青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被光偏爱的月栖真身上,看得分外认真,偶尔回答亲传师弟妹的问题。
戚许没有回答,只是拔出太源剑,剑指月栖真。这把剑还是三百年前他们一起历练之时所获得的,如今他修为受损,很久没用过。
可是剑光凌厉,被他保养得很好。
月栖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求死之意,也不言语,抬手间,手中便多出许多符咒,戚许脚底也忽然亮起阵法光芒,他早就被困入阵法。
月栖真快在速度,他的布阵速度让人出乎意料,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符咒向着戚许飞去,被他艰难地用剑躲过,趁着空隙之际,对着脚底的阵眼便就刺了过去,阵法破,他跃起,抬剑就向着月栖真刺过来,手中的太源剑反射着晨光,看起来亮晶晶。
傅青崖几乎向前一步,手中的剑立马就抬了起来,下一秒,他轻笑一声,放下剑。
月栖真不躲不闪,墨色的发尾安静垂在背后,黑眸宁静,在戚许迎面刺过来时,伸手布阵,坦荡地接住了他这外强内干的一剑。
阵法荡漾层波纹,戚许对抗的手腕颤抖,紧接着月栖真白皙的手点在他胸口,在那里贴了爆破符,戚许目光下移,对上那双游刃有余的黑眸,心跳一滞。
轰然一声炸开,他跌落在地,胸口血肉模糊。
月栖真未曾留手,为了这安平山城千万的百姓,因此这道玄级爆破符毫不留情让他五脏六腑皆破碎,必死无疑。
戚许无力蜷伏在地上,喉咙猩甜,转瞬间就吐出一口血,破烂的胸膛艰难地起伏,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身前耀眼的月栖真,努力扯住一个笑容:
“星画,对不起。”
然后他断断续续地又说道,似在交代什么:“我……三百年前渡天雷,见到了……也清醒过来,可是一身修为散去,身负因果,再也没法精尽修为……终于等到你……你要努力变强,一定要强大起来……”
努力说完后,戚许汹涌的泪从眼眶滴落,娃娃脸上终于出现熟悉的表情,那就是月栖真不全的前世记忆里的少年,他抛掉这段时间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露出委屈和悔恨,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气断,头颅垂下,合上了眼帘。
月栖真听得皱眉,俊脸不自觉流露出疑惑,他从最开始相遇时的第一眼便就看出眼前这位少年修为外强中干,看起来修为尚可,实际内里根本没有与之相配的根基,刚才戚许要求的对打,自然是为了求死。
而月栖真满足他,是因为他本就该死,他的身上承担着安平山城全城人的命。
可是为何他要交代这样一番话,前世的记忆不全,月栖真也无法确定安平山城是否与他有矛盾,只是他三番两次让他变强,这实在不像是仇敌所为。
仇人死去,少城主的转世又是这般强大,安平山城百姓欢喜起来,他们高声欢呼。
月栖真心绪却有些不平,他那残缺的前世记忆里忽然浮现出两个孩童,他们在城中调皮捣蛋,蹦蹦跳跳地四处游玩,于是忍不住抬头看向那高大的城门,又记起来他们曾经在那里生火烤过肉,黑烟熏黑了城墙,这些记忆遥远,却清晰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三百年前,他曾经生起的疑惑——
少年重逢过后,好友戚许为何变化那么大?
可是他那不完整的前世记忆只记起了年幼时的相处,却怎么也想不起少年后重逢的经历,也得不到关于那时疑惑的答案。
手腕被扯动,脑海里传来傅青崖的传音。
“栖真,静心。”
月栖真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抬起手臂,只见之前在所中的梦境阵法又浮现在他的肌肤上,他眉头一皱,正要破解之时,却见它缓慢消散。
月栖真检查几遍,发现它真的消失了,这阵法不仅能让他入梦看到真相,还能让他记起前尘旧事。
但,只让他记起年幼时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特殊含义。
戚许是剑修,这等阵法不会是他布下的。
哪怕想追问,但是也追问不了,因为戚许已经死了。
月栖真回头看了一眼特意提醒他的傅青崖,成功获得傅青崖一个温和的笑容,以及含情脉脉的灰眸。
月栖真:“……”
真显着他了。
戚许的事解决了,接下来是安平山城百姓的事。
月栖真重新走向白骨,在距离它一米时,白骨金光流转,温和地接纳了他。
随着他的接近,欢呼声也停了下来,安平山城的百姓都安静地看着他。
日头已经完全脱离天地线,显露出全身,赤澄澄的光照亮了整个安平山城。
月栖真的脸笼罩着金黄的光,眉骨锋利,阴影之下是那双包容万物的黑眸,俊帅且昳丽,墨发呈现一种浅棕色。
他蹲下来,红袍熠熠生辉。
回头又看了一眼安平山城的百姓,月栖真便垂下眼眸,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那双纤细骨感的手便就落到了白骨上。
一种温暖接纳的感受下,源于他力量本源的阵法被他吸收,金光流向他的手心下。
失去金色符纹的白骨,在一个呼吸间,便破碎成粉末,随着风来,飘飘扬扬散向天地间。
月栖真收回手,回头看去。
那里阳光灿烂,站着傅青崖和亲传弟子,他们的身旁是孟修齐和林英范,以及失踪人口们。
背后安平山城中却已经空空如也,百姓们随着阵法的消散,也投入轮回之中,一切回归正常。
月栖真感受到了化神期的壁垒,他之前辛苦几个月而差了一脚修为,如今突破了。
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强压下破镜的修为,朝着他们走过去。
安平山城百姓随着阵法的破解而解脱了,可是这安平山城却还存在。
这是一方由阵法形成的独特空间,绝对不是当年早早死去的黎星画布下的。
他们一行人辛辛苦苦在城中辗转反侧,终于找到阵眼,破解出阵法,回到了波溪城。
亲传弟子们吵吵闹闹。
和白晴好奇道:“大师兄,这个能唤来亡魂的阵法好神奇呀!你肯定会吧,请教教我!”
月栖真没否认,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和白晴笑嘻嘻:“我试试能不能把我的小狗给唤来,我怪想它的!”
月栖真严肃地拒绝了她:“不行,这阵法本就违背了生死秩序,要付出的代价极大。”
“你的小狗说不定已经入轮回了,还是不要打扰它了。”语气和缓下来,他知道师妹以前养过一只小狗,特别讨人喜欢,可惜有一天吃坏了肚子,口吐白沫死去,这一直是和白晴心中的痛。
和白晴遗憾道:“好吧。”
月栖真则是偏头看向三师弟:“一直看着我干嘛?”
宿榆转移了目光:“……难得见这么大的雪,却没有和大师兄一起打雪仗,感到有些遗憾。”
月栖真疑惑:“你什么时候这么贪玩了?”
他们跟着孟修齐打算回城主府,做个交代,至于失踪人口们,在回到波溪城之时,便麻溜地回了自己家去报平安。
孟修齐便走在最前面,带着两宗亲传和林英范。
红色棉袍也在阵法破除后,随之消失,此时他穿着白金袍,又成为了无极宗最可靠的首席大师兄月栖真。
傅青崖敏锐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低落,便轻声询问:“不开心?”
月栖真瞪他一眼,然后才低声道,“那道让安平山城形成特殊空间,保护起来的阵法,我感到很熟悉。”
每个符修的阵法都不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灵力和标志。
因为说悄悄话,两个人离得过分近,傅青崖看着他的嘴动来动去,没忍住轻捏月栖真的脸,手感很好。
月栖真一把拍掉他的手,“有在听我说话吗?”
傅青崖灰眸含笑:“哪里熟悉?”
月栖真含糊道:“我认得我师父的阵法,二者很相似。”
“而且,你还记得黎星画房中的画吗?其中有一幅拜师画,里面那个师父我当时就觉得眼熟。”
傅青崖想起来了,但那幅画中师父是青年,可月栖真的师父分明是个白头发严肃老头,他不禁疑惑:“这哪里认出来的?”
月栖真左顾右看偷看他的亲传师弟妹们,发现他们正聚在一起和天剑宗打闹,没注意他们二人,不会影响他威严大师兄的形象,便道:
“你也知道我少时比较顽劣,因为师父对我很严肃,我就找了个机会报复他,我曾经在师父的茶水里加过特殊药水,让他的外貌返老还童,一个月的时间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最后恢复正常。”
“所以,我曾经见过他青年时,只觉得和画中挺像的,可惜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那段时间,我怕他惩罚我,我多半是躲在你那里,他由于这件事不太好出门。”
一句躲在你那里,便就让傅青崖觉得心里甜甜的,神情都愉快几分。
他和月栖真的往事,现在想起来,也是掺夹着蜜,少年情谊。
久久未得到回复,一抬头就见傅青崖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灰眸恍恍惚惚的。
月栖真怒了,猛踢了他一脚,快步远离了他。
“好疼!”傅青崖夸张地大叫一声,又贴了过来。
两个人玩闹起来,月栖真埋头往前走,傅青崖死皮赖脸追在后面。
傅青崖追:“那你还要给你师父下药吗?”
月栖真快步走:“你这个人坏死了!”
傅青崖:“我记得那个药水是我从傅家带来给你玩的,本来想让你变小,然后我再对你好,弥补你的童年,虽然被你用掉了……不过现在我还能给你带——你要吗?”
月栖真脚步停顿。
傅青崖借此追上他,凑在他耳旁轻声道:“走慢点,小心我们的孩子呀。”
对外冷清出尘的天剑宗首席,一遇到无极宗首席就变得死皮赖脸。
耳朵上是热乎乎的风,月栖真下意识捂住肚子,反应过来狠狠凶道,也压着声音:“是我的孩子!”
月栖真又快步走远,傅青崖在后面追。
亲传们看着他们直摇头,孟修齐本来在前面领头,这下变成月栖真和傅青崖两人走在最前面。
孟修齐:“……”
难道我的对手不是那个也有系统的小师弟,而是这个传言中关系不好的傅青崖?
就这样到了城主府。
交代完任务后,月栖真和傅青崖申请和城主单独谈话。
于是三个人走到一旁去。
月栖真深思熟虑道:“抱歉啊,城主,我们并没有发现少城主有哪里不一样。”
波溪城城主一脸疑惑。
傅青崖忽然道:“你还记得你的第二个委托吗?”
城主蒙了:“什么第二个委托?”
月栖真和傅青崖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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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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