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三十五年,宴王妃薨。
宴王妃姜照,京城姜家的独女,年少时便对宴王徐炙一往情深。
可是,徐炙不爱她。
之所以用一往情深,缘是要粉饰姜照个人的一厢情愿,让她的一片痴情听起来不像在白白付出。
姜照自己也知道,可是她粉饰了半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付。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光,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因为一个人,困了她的心一辈子,其实,这很不值得。
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一定不要爱上他.....姜照心道。
姜照默默合上了眼睛,只觉面前一片混沌。
黑暗袭来的时刻,她以为自己来到了黄泉路,可是下一刻抬头,她突然看到了年少时自己精心布置的金箔承尘。
自己正躺在金箔承尘下的帷帐中。
这个残灯复明的场景真好,姜照暗自感叹,只不过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难道人死后,眼睛能回到从前的清亮吗。
姜照正这么想着,却发觉一抹晨光落在帷帐上,她抬起手指,却看到原先手上的皱纹全然不见了。
手也变得白白嫩嫩的,眼睛也看的清楚东西了。
姜照惊奇的坐起身,她试着掀开床幔,只见她未出嫁时的小丫鬟正坐在书案那头打盹儿。
“栀九,”姜照出声唤道,“栀九!”那头儿的小丫鬟听到声音猛地起了身,“小姐,你醒了。”
姜照验证了方才猜想,不由心中狂喜。
她克制住自己的欣喜,问栀九:“今年是江宁多少年。”
栀九挠头道,“小姐您莫不是睡傻了,今年是江宁九年”。
“也就是说,我还没嫁给徐炙!”姜照高兴道。
栀九将两边床幔为她拨开,细声叹了下气。小姐竟然连做梦都想着要嫁给宴王,那宴王殿下虽说尊贵,可姜家也是勋贵,宴王对小姐那般冷淡,小姐还是喜欢他。
栀九真的想不通。
“栀九,给本小姐准备一身水华朱式样的衣裳。”姜照说道。
“是,小姐。”栀九应道,面上却委实高兴不起来。
姜照疑惑,“怎么了。”
栀九摇头,实话道“小姐,宴王殿下喜欢骑马,您就学骑马;他喜欢喝苏叶酒,您也便学着喝那酒;他平日艳丽夺目,您也...”
“停!”姜照忙打断她,“谁说我要跟着他穿了?我本来自己就喜欢朱红色,不关他的事情。”
说着她攥紧拳头,仰脸道:“从今以后,我不喜欢徐炙了。”
栀九被自家小姐的变脸惊讶到,可听到她改变心意,栀九还是很高兴。
这样的话,小姐就不必再受外面那些人的笑话了。
栀九高兴的为姜照梳拢头发,姜照想了想,又戴上了自己喜欢的耳坠。
“阿爹和阿娘回来了吗,”姜照歪头问道,“我想吃他们的拿手好菜了。”
栀九道:“小姐您忘了,将军同夫人回信说还有一天的路程,明日就回来。”
姜照心虚的摸了摸脑袋,“我记岔了。”
“小姐,前几日才回来的信,”栀九弱弱道。
“看来小姐确实被宴王殿下伤的不轻。”栀九轻道。
姜照忙附和,“没错。”
幸好栀九没有怀疑,因为姜照心思整日在宴王那里,也说得过去。
姜照记得,自己是江宁十一年嫁到宴王府的,也就是两年后。
十九岁的她怀着一腔热忱,踏进了宴王府,那时的姜照始终以为徐炙对她是不同于别人的。
她以为她是特殊的那个。
是啊,能嫁进宴王的府邸,是多大的福气。可后来姜照才知道,是因为她的傻气,让徐炙可以放心;是她的一厢情愿,让皇帝下旨赐婚。
那些不堪的旧事,姜照越想越难捱。她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是脑子坏透了。
次日,姜照一早便起来了。
她要去府外迎接阿爹阿娘。
周遭的人不住朝着她这边看来,姜照绷直下颌,心里明白他们是因为什么而看。
朝廷命宴王为军队接风,喜欢宴王的姜家女儿指定要跟过来。
人群中,姜照第一眼便看到了阿娘的披风。上一次,阿娘在她及笄礼上便叮嘱过,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擦亮眼睛看人。
阿娘...姜照喉头涌起酸涩,姜夫人很明显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姜夫人朝着她挥了挥手,喊道“阿照!我们回来了”。
姜照用力点点头,忍住了眼底的泪意。
她恍惚察觉有别的视线投来,往那处看时却对上了一双轻挑的眉眼。
人群突然冷了下来,众人都等着看姜家女儿的好戏。
姜照怔住,甫涩声侧头:“栀九,阿爹该是与他的好友在后面,我们去寻母亲吧。”
栀九俯道:“是,小姐。”
见姜家女儿离开,众人不由稀奇起来。
那双眉眼的主人也愣住了。
到了姜府,姜照拉着姜夫人的手,一直不肯放。
姜夫人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怀里的玉哨给她戴上。
“阿娘,女儿好想你...”姜照哽咽着,万千情绪翻涌。
“我和你阿爹也想你,”姜夫人笑,“这次回来后,我们就不用再走了,听栀九丫头说你想吃我们的拿手好菜,等下人散了就给你做。”
“阿娘真好!”姜照将脑袋埋进姜夫人怀中,感受着母亲的温柔。
“阿娘好,阿爹不好么?”一道爽朗的笑声从外面进来。
姜照忙抹泪起身,乖巧的说道:“阿爹和阿娘对姜照最好。”
“这傻孩子,”姜父笑笑,将外裳递给丫鬟,坐下喝了口茶水。
“大哥和二哥怎么没回来,”姜照疑惑。
姜夫人道,“他们被圣上留在宫里,说是要好好款待。你阿爹说要回来看你,这才没被留下。”
姜照弯唇:“那我晚上想吃炒珍珠鸡,糟熘鱼片,阿爹阿娘做给我吃。”
姜夫人与姜父一同温声道,“都依你。”
夜色笼罩,姜照如愿吃到了期盼已久的饭菜。姜照埋头吃着饭,姜父和姜母则坐在一旁讲话。
“此次击败西戎,陛下必然厚赏。要么你去找陛下,求他给阿照赐婚吧。”姜母斟酌道。
“不去。”姜照还未出声,就听父亲一口拒绝。
“母亲,我不喜欢他了。”姜照直声说道。
她清了清嗓子,仰头道,“宴王很好,只是不适合女儿,女儿认清了。”
闻言姜父猛地起身。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阿照,你告诉爹,爹给你出气!”
姜照摇头,看向他们:“不是的,是我自己想通了。”
姜母见此不由拉姜父坐下,“阿照,娘知道你一直对宴王念念不忘,如果你真的喜欢,爹娘不管做什么都给你争过来。”
“但如今你已然想清楚了,爹娘也就放心了。”姜母道,“京中儿郎众多,比那人性子温良的不在少数。你若愿意,我和你爹明日起就替你相看。”
姜父也点头看她。
姜照想了想,垂下眼帘道:“我想入宫。”
“什么!”
姜父猛地又站起来,姜母也是。
“入宫!”
“没错,入宫。”姜照坚定道,“我想成为大衍最尊贵的女人。”
她想尝尝权力的滋味。
“不行!!”悬薄突然从外头被掀开,两个年轻人跨过门槛进来。
“大哥,二哥。”姜照抬眸愣住,“你们回来了。”姜照握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看向他们。
年长些的姜瑜眉头拧成个川字,语气沉得像块石头:“阿照,你糊涂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妹妹泛红的眼尾,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那宫里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窟窿!你去凑什么热闹?”
稍显年轻的姜陆性子急些,上前一步攥住姜照的手腕,“小妹,你听哥说,咱们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好吗?去那深宫里,勾心斗角,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哥舍不得你去受那份罪!”
“我……”姜照吸了吸鼻子,“你们听我说——”
“你什么都别想!”姜瑜打断她,语气又硬了几分,“家里的事有我和你二哥,轮不到你一个姑娘家去抛头露面,更别说去那虎狼窝!”他转身往门口走。
“大哥!”姜照急忙拉住他,看向姜夫人“母亲你劝劝哥哥。”
“姜瑜和姜陆说得对,入宫行不通的。”姜母也道,“宫里算计多,人心险恶,我们哪里放心的了让你一个人。”
“母亲,哥哥,父亲,”姜照见此,只好向他们诚恳剖言道,“女儿心意已决!这深宅大院也是困不住我的,寻常人家的安稳也非我所求。宫里纵是刀山火海,可那最顶端的风光,我总要去看一看才甘心。”
她抬眸望向家人,眼底不再有一丝的犹豫,反倒燃起一簇灼灼的光:“你们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与其在这方寸之地消磨度日,不如让我去闯一闯。成了,我便为姜家争一份荣耀;败了,也是我自己的命,绝不怨怼旁人。”
“你这孩子,打小脾气就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姜母抬手拭了拭眼角,鬓边的碎发随着叹息轻轻颤动。
她望着女儿泛红的眼眶,终究是软了心肠,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妥协,“罢了罢了,既是你自己拿定的主意,便随你去吧。”
姜照连忙起身,对着父母深深福了一礼,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却字字清晰:“女儿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腹抵着掌心的暖意,那是方才二哥塞给她的半块芽糖,甜意混着酸涩,在舌尖漫开。
“哥哥,”见母亲和父亲同意,姜照便将目光转向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吧,如果我受了委屈,一定告诉你们。”
姜瑜眉头皱了又松,指节在膝头反复摩挲着。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姜陆,见弟弟也正望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静立着,过了好一会儿,姜瑜才缓缓抬起手,在妹妹微颤的肩头轻轻拍了拍,终于点了头。
姜照陪着家人说了好久的话,回屋时已经夜极深了。
她躺在帷帐中,想起今日街上那一眼,心里突然乱起来。大约是因为人对旧事物,总是难以彻底忘怀。
可是令她难忘的,不该是他,而是那个曾经热烈的自己。
1.《北堂书钞》中记载有“朱画承尘”“金箔承尘”,分别指绘有朱色图案和贴有金箔的承尘帐幕。这种承尘主要用于遮挡灰尘,同时具有一定的装饰性。
2.悬薄:这是古代富贵人家门帘的雅称,最早出自《庄子·达生》“高门县薄,无不走也”的记载,唐代成玄英在《庄子疏》中注释“县薄,垂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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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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