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县医院的急诊室再次传来喧哗,伴随着哭天抢地的声音。
哭骂声特别大,把后面住院部的人都吵醒了。有家属不辞劳苦地跑去看热闹,回来便传开了,说县粮食局某局长的儿子不晓得为什么被人打了。听说是脑震荡,膝盖包也被打得粉碎,治好了只怕也会落下残疾。
秀水她们住在走廊尽头的病房,议论声虽大,却没把睡熟的母女俩惊醒。但第二天早上,刘瑞英去水房洗衣服时,还是很快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个流氓胚子遭人打了!活该!坏事做多了,这不是报应来了?”刘瑞英一回病房,就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秀水。
“真的?”秀水笑了,“他也来住医院了?”
“可不是?听说就住楼下,”刘瑞英见女儿露出笑容,很是欣慰。她拧了条热毛巾,递给秀水擦脸,又咬牙切齿道:“这种坏胚,将来就算不被打死,也是吃牢饭的命!”
“那咱们等会儿看看去!顺便骂他几句!”秀水擦着脸,来了兴致。
“你好好躺着!”刘瑞英怕她见到李家人又受刺激,忙道:“要骂也是我去骂。那种臭狗屎,你给我离得远远的才好!”
正说着,就有人上门了。粮食局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来了一个自称姓张的警察,到病房请她们协助调查,还问她们昨天晚上在干嘛。刘瑞英忙老老实实答:“他被人打,可不关我们的事。我姑娘住着医院呢,我们都在病房睡觉!”
“你怎么晓得他被打了?”警察紧盯着她们问。
“医院的人谁不知道?昨晚喊得半个怀安县城都听到了,今天还都在议论。”
“那你们晓得是谁打的么?”老张问。
“我们可不晓得,”刘瑞英摇头道:“自家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呢,还管他家的事?”
张警官昨晚接到报案,在现场和医院奔波了半宿。王仁芳断定是喻庆山报复他们,所以他大清早就开摩托去了一趟红英村。到了村里,正碰上喻庆山和村民们从渠道口回来。昨晚村里放水,大伙儿两两作伴,都带着铺盖卷睡在渠道边的野地里,喻庆山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机会。
而且以老张多年的办案经验,聊两句就知道那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实人。除非朝死里逼他,否则他连跟人吵架都不会。这会儿再到医院看到那母女俩,老张越发觉得王仁芳的猜测很荒唐。
一个乡下妇女,一个病人,能干出什么穷凶恶极的事情来?于是他草草询问了几句便要走。
喻秀水却把他叫住了,“警察同志,我也要报警。”
“啥?”老张和刘瑞英都怔住了。
“五天前李小勇要……”秀水看了看刘瑞英,修改了一下措辞,“要强*暴我。就是你们正在调查的这个李小勇。”
“什么?”老张震惊了,扭头看看刘瑞英,也是同样震惊。他犹豫着掏出笔和本子,“之前为什么没报警?你详细说说。”
“之前想死了算了,现在想想,不能便宜坏人。”秀水说。
刘瑞英一听这话,眼泪就朝外漫。在秀水讲述那晚经历之后,她又抹着眼泪把女儿怎么被送回来、怎么喝农药的事说了,老张完整听下来,总算明白王仁芳为什么一口咬定凶手是喻庆山了。
要不是这家人老实,被欺负成那样,确实很有可能会报复社会。
他有点同情这年轻女孩,但该说的话也要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这顶多算是猥亵。”
刘瑞英不懂什么是猥亵,可也看出来警察不想管这事,忙气愤地喊:“他那就是耍流氓!”
现在是九零年代,流氓罪还没废除。秀水忙说:“就是!不能判他个流氓罪吗?”
“这个事情光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我还得再调查。”老张说着便要走。秀水又叫住他,道:“张警官,我这算是正式报警了,等我出院的时候,您必须得给我个明确的说法。”
老张听了,也不表态,只点点头便走了。等他出了门,刘瑞英忙擦干眼泪,要扶秀水躺下,说:“这事你没做错,只管给我挺起胸膛做人。以前是妈糊涂,不该朝你动手。唉,我也是听你舅那么一说,一时气懵了……”
秀水微微一怔,对刘瑞英的认知有所改观。这个当妈的没什么见识,想不到在大是大非上分得倒很清楚。
她并没有躺下,反而让刘瑞英给她拿梳子,“一会儿估计还得吵一架。”
“跟谁吵?”刘瑞英忙问。
“王仁芳呗,”秀水冷笑,“警察肯定会去楼下调查啊。以王仁芳那性子,过一会儿不得上来搅事生非啊?”
刘瑞英听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恨声道:“你等着,她上来我骂死她!”
秀水心想,就刘瑞英这老实样儿,能吵得过谁啊?不过,这不是有她在吗?
上辈子她可不是个善茬,八角笼中来来去去那么多格斗运动员,独她以拳头凶狠、反应敏捷而赫赫有名。恶人自有恶人磨,王仁芳碰上她算她倒霉。
但她还是鼓励刘瑞英,“行,你来骂她,我在旁边给你撑腰。”
果然,没多久王仁芳就上楼了,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喊,“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刘瑞英立刻还击:“你喊什么?你才贱!你才胡说!”
“我儿子什么条件的姑娘找不着?他看得上你一个乡下丫头?”王仁芳说:“不是你勾引他,他会去找你?”
“你胡说八道!”刘瑞英很快就气红了眼,“我姑娘清清白白,怎么会勾引你儿子?”
秀水叹气,心想原主她妈果然不行,吵架怎么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
她忙打断刘瑞英,说:“对,我是乡下丫头,你儿子是城里公子哥!那么了不起怎么会被人打成死狗?还敢耍流氓,他耍得明白吗?到时候去坐牢,你们全家多光荣!”
王仁芳被戳中痛脚,气得要扑上来撕她的嘴。刘瑞英吵架不行,倒是有一把子好力气,忙把她拦着,朝后推了个踉跄,还跟在秀水后头说:“对啊,你全家多光荣!”
“你说坐牢就坐牢?公安局你家开的?”王仁芳回骂:“我儿子才十六岁,他晓得什么?就算他拉了你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难道是什么金贵人?”
“我一个姑娘家当然金贵!”秀水反唇相讥:“你不金贵,你天天去求着男人摸你抱你啊,一家子烂人,真恶心!”
“对!真恶心!”刘瑞英也说。
“你放屁!不就想讹我们吗?随你怎么说,我一个钱也没有!”王仁芳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道:“你报了警就以为我会怕你?呸!有什么烂招数你尽管使!”
“那我就一直告下去!”秀水道:“你不要脸,你儿子和丈夫也不要脸吗?我写信到你儿子学校去,写信到你丈夫和大儿子单位上,我要让全怀安县的人都知道,你们家是什么玩意儿!”
“对!让大家都来评评理!”刘瑞英听得惊诧极了,却也没忘跟在后面喊。
“你要敢毁我儿子前程,我跟你拼命!”王仁芳也高声喊。
双方吵作一团,顿时吸引了许多病人和家属。王仁芳见围观的人多了,越发撒起泼来,“大家快来看啦,这家人真不要脸!在我家当保姆,勾引我儿子,还想讹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眼看围观人群眼神闪烁、交头接耳,刘瑞英急得恨不得打王仁芳的嘴。秀水却是不慌不忙地道:“我在你家当保姆,知道的可多着呢。我还晓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耍流氓,都是跟他爸学的!你还不晓得吧,你丈夫在外头跟人乱搞,全院子的人都晓得,都在背后议论你,可就是没人告诉你!你说你多可怜!多可悲!”
王仁芳惊呆了,跟疯了似的朝里扑。刘瑞英忙拦住她,两个女人眼看要打在一起。幸好护士和医生都听到声音过来了,一边大喊着拉扯开她俩,一边驱赶围观人群。王仁芳这才骂骂咧咧地下楼去了。
刘瑞英自觉这一回她们略占上风,心头郁闷也散去了不少。等人散了,她便悄悄问秀水,“真的假的?王仁芳丈夫那事你咋知道的……”
这当然是原身的记忆。保姆的活动空间,几乎都在宿舍大院里。那里流传着各种婆婆妈妈的小道消息,其中就有关于李副局长的传闻。据说他跟某个女职工不清不楚,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好几年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吵架嘛,讲究的就是专挑对方痛处戳,以气死对方为第一原则。
“管它真的假的呢,有用就行。”秀水说:“反正王仁芳回去了,两口子铁定要吵架。我就乐意看他们家鸡飞狗跳。”
刘瑞英想到那情形,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累不累?你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碗稀饭去。”
趁着护士来给秀水打针,刘瑞英到外头餐馆里去买粥。路上想着刚才吵架的情形,觉得又欣慰又怪异。欣慰的是,老大竟也会跟人吵架了;怪异的是,这性情变得也太大了。
可能因为是孩子死过一次了吧,也幸好抢救过来了,不然刘瑞英简直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回去后她要去庙里上柱香,感谢菩萨保佑女儿大难不死。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很平静,王仁芳没再上来闹事。到了晚上,刘文强提着一网兜水果来了。
“姐,秀水好点了没有?”刘文强把水果放到桌头柜上,关切地问。
“比先前好些了。”刘瑞英脸色不大好。她也不蠢,知道弟弟八成是给李家当说客来了。
刘文强这回确实是被李局长委派来的。原来上午王仁芳在楼上吵完架,果然丢下住院的小儿子回了家,揪着丈夫大吵了一架,问他在外头跟哪个狐狸精好上了,弄得全院子的人都在笑话她。全家人都焦头烂额,没满周岁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李局长烦不胜烦,只好让刘文强过来问问,这边是啥想法。
“大姐,为秀水这事,我到李家去了好几趟!”刘文强先跟姐姐表了半天功,最后才说:“李局长这人还是很仁义的,他托我来问问你们,想不想把秀水弄到棉纺厂去上班。”
刘瑞英一下子就心动了。她妹妹兰英就在棉纺厂工作,以前效益红火的时候,厂里隔三岔五地发些毛巾脸盆床单,看着可羡慕人!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一个月也能到手二百块钱工资,对农村人来说,有笔旱涝保收的收入已经很难得了。
谁知秀水一口就回绝了,“我不去!我就要跟他们干到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刘文强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能告倒他们?开啥玩笑呢!就说那晚的事,你说李小勇欺负你,你有啥证据?再说了,大晚上的你就不该开门让他进去!”
刘瑞英一听就恼了,“怎么能这么说?哦,这还怪上我家孩子了?他是东家儿子,他要进去拿东西,我秀水难道不该开门?”
刘文强忙安抚她,“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啥意思?”秀水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的?他们把我害得这么惨,给我找个破工作就算完了?”
“啥叫破工作?”刘文强也生气了,“棉纺厂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你要不想去,那我可就真不管了!”
他站起身,作势欲走,刘瑞英却又舍不得,忙拉住他,“孩子说两句话你急什么。我问问你,秀水去棉纺厂,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有没有商品粮户口?”
“姐,都是自己人,我能没想到这点吗?”刘文强说:“李局长说了,进去干满一年就能转正。就是商品粮户口得你们自己转,要花五千块钱……”
刘瑞英倒吸一口冷气,五千块钱!家里的积蓄加起来还没有这个数呢,那可是她攒着准备盖新房的。
可孩子的工作也要紧,错过这一村,哪里还有这个店?
正在犹豫不决,就见秀水说:“我不去上班。想让我息事宁人?也行,让他们赔偿我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外加八个月的保姆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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