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隔绝了走廊的黑暗,却隔绝不了那无形的注视。尼斯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灼烧感,肺腑里灌满了冰冷的恐惧。门外,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离开的迹象。只有那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迫感,穿透厚重的木门,无声地挤压着他蜷缩的身体,提醒着他——它还在那里。那双眼睛,正“看”着他。
手心里的东西硌得生疼。尼斯摊开汗湿的掌心。
那枚小小的、刻着双N的旧银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铃铛顶部的圆环冰冷,铃身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岁月留下的黑色氧化物。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用力地摩擦着铃铛表面,试图抹去那些陈旧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它带来的不祥。
粗糙的触感下,指腹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粘滞感。
尼斯的心跳猛地一滞。他停下动作,将银铃凑到眼前,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
在他刚才用力摩擦的地方,铃铛表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里,粘附着一丁点……暗红色的污渍。那污渍极小,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几乎与铃铛本身的黑色氧化物融为一体,不凑近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像一粒凝固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血痂。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血迹!
真的是血迹!
这枚来自阁楼旧箱子、可能属于那个被遗忘婴儿“莱恩”的银铃上,沾着血迹!
昨夜父亲小臂上那道狰狞的新鲜抓痕瞬间在眼前闪现,那翻卷的皮肉,渗出的血珠……还有更早之前,父亲手套边缘露出的、蜿蜒的暗红色烫伤疤痕……那种令人作呕的、陈旧铁锈般的血腥气息,仿佛再次弥漫在鼻端。
这枚铃铛上的血迹……是新的?还是旧的?是“莱恩”的?还是……别人的?父亲手套下的疤痕,真的是烫伤吗?还是……无数次类似抓伤愈合后留下的印记?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泡沫。尼斯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捂住了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干呕。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穿透了门板的阻隔,从走廊深处传来。
“……药……我的药……”
是母亲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急迫。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黑暗中绝望地摸索。
“药……在哪里……给我药……”
尼斯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抬起头,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母亲在找药?是那些白色的药片吗?就是刚才在她门口摔碎的药瓶里的那种?她需要它!她听起来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帮她!父亲不在,他不能让她独自在崩溃的深渊里挣扎!他要去找到药!或许……或许就在她的房间里?或者厨房?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恐惧中燃起。他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他必须做点什么!
尼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走廊里依旧一片死寂。没有尼尔的脚步声。或许……它已经离开了?或许它刚才只是站在那里警告他,现在警告结束,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想法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勇气。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将脸贴近冰冷的门板,眼睛对准了门上的锁孔。
锁孔很小,视野狭窄而扭曲。但足以窥见门外走廊的一小片景象。
昏黄的光线从楼梯口下方透上来,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距离他房门几步远的地方,空无一物。走廊深处,母亲房间的门依旧开着一条缝,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尼尔的身影。
他走了?真的走了?
尼斯的心跳加速了,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新的紧张。他轻轻拧动门锁。锁舌弹开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中依旧如同惊雷,吓得他浑身一僵。
他再次屏息倾听。
死寂。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刚好够他侧身挤出去。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药膏味扑面而来。他赤着脚,像一只受惊的猫,贴着墙壁冰冷的阴影,一步一步,朝着母亲房间那敞开的门缝挪去。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视线死死锁定着走廊深处那片浓重的黑暗,防备着那个冰冷的身影随时可能从任何角落出现。
近了。母亲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呓语更加清晰了。
“……药……快给我……它在看我……它在看我啊……莱恩……我的莱恩……”
那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尼斯的心揪紧了。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扑到了母亲敞开的房门口,伸手就想推门进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刹那!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侧——从他刚刚经过的、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无声地弥漫开来!
尼斯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扭头!
楼梯口上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台阶上。
尼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站的位置很高,几乎融入了楼梯上方的阴影里,只有下半身被楼梯口下方透上来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来。他穿着深色的家居裤,姿态挺拔而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楼梯的木制扶手上。
他微微低着头,脸完全隐藏在楼梯上方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尼斯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毫无波澜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黑暗的阻隔,正居高临下地、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它根本没走!
它一直就在那里!
就在楼梯上方,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无声地俯视着他在走廊里自以为隐秘的移动!看着他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在它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挪向母亲的房门!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戏耍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尼斯。他僵在原地,伸向门板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抖。他想逃,但双脚如同被钉死。他想尖叫,但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它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它一直在那里看着?它看到了多少?
楼梯上方的黑暗中,尼尔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食指和中指,如同弹奏钢琴般,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敲击了两下。
嗒。嗒。
那动作优雅而冰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仿佛在提醒尼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你的恐惧,你的挣扎,你此刻的僵直,都不过是供我观察的样本。
尼斯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灵魂都在那无声的敲击和冰冷的注视下瑟瑟发抖。他猛地收回伸向母亲房门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楼梯上方的黑暗中,那无声的敲击停止了。尼尔的身影依旧凝固在那里,如同一个永恒的、无声的警告。
母亲房间里,那绝望的呓语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药……莱恩……别怕……妈妈在……” 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令人心碎的疲惫。
尼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绝望地看着那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房门。母亲就在里面,崩溃着,呼喊着,需要帮助。而他,却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界限死死拦住。那道界限,就是楼梯上方那个无声矗立、掌控一切的存在。
他救不了她。他甚至无法靠近她。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像冰水一样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和愤怒。掌心那枚小小的银铃,冰冷的金属和那点暗红的污渍,硌得他生疼。
他猛地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左手。
月光下,那枚刻着双N的银铃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铃铛表面那个微小的凹陷里,那点暗红色的污渍,在惨淡的光线下,仿佛一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无声地回望着他。
他缓缓抬起右手。刚才在极度惊骇中,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墙壁。此刻,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上,沾染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是在母亲门框边缘蹭到的!那颜色,那粘稠感……和银铃上那点污渍,何其相似!
新鲜的?还是陈旧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缓缓地、如同慢动作般,将右手那根沾染了暗红痕迹的食指,颤抖着,凑向左手手心那枚银铃上同样的污渍。
指尖与铃铛表面那点暗红,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缓缓地重合。
颜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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