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抵着后背,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濒死的鼓点,沉重地撞击着耳膜。门外是死寂的深渊,门内是冰冷的囚笼。尼斯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刚才在客厅看到的景象——镜内镜外那诡异的同步与瞬间的失控——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一个“人”的行为!那是某种冰冷、精密、却在核心深处隐藏着可怕混乱与不稳定性的……怪物!它在学习成为“尼尔”,它在确认自己的存在,而它内部那个未知的、可能随时爆发的混乱,比它冰冷的完美更令人恐惧!
“它醒了……”
“它在看我……”
母亲嘶哑的尖叫和绝望的呓语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与镜中倒影那失控攥拳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那枚小小的、刻着双N的旧银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陨石,冰冷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铃铛表面那点暗红的污渍,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如同一个凝固的、充满恶意的伤口。
“叮铃……”
那清脆、冰冷、带着悠远回响的铃声,再次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响亮!如同有人拿着这枚冰冷的银铃,紧贴着他的耳膜用力摇晃!
“叮铃!叮铃!”
铃声在意识的深海中尖锐地回荡,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伴随着铃声,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破碎!
他试图抓住什么,但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无力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但疼痛的感觉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然后,在那片无边的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般,极其艰难地亮了起来。
……光线很暗,是那种老式白炽灯发出的、带着暖黄色调的微弱光芒。光线来源很低,似乎是……一盏放在地上的台灯?
视野在眩晕中艰难地聚焦。
他看到了……摇篮。
不是婴儿床,而是那种老式的、用藤条编织的、可以轻轻摇晃的摇篮。
摇篮就放在那盏微弱台灯的光晕边缘。摇篮的边缘,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铃。那枚银铃……和他手中这枚一模一样!刻着双N!此刻,它正被一只小小的、属于婴儿的手,笨拙地、无意识地拨弄着,发出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叮铃……叮铃……”声。
摇篮里……躺着一个很小的婴儿。包裹在柔软的白色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眼睛闭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
摇篮的旁边……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非常小的身影。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
那是……他自己!
小尼斯穿着一件小小的蓝色背带裤,头发柔软微卷。他正踮着脚尖,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摇篮粗糙的藤条边缘,努力地朝摇篮里张望。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巨大悲伤?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摇篮里那个婴儿的身影,也倒映着摇篮边缘那枚轻轻晃动的小银铃。
“叮铃……”小银铃随着婴儿无意识的拨弄,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尼斯抓着摇篮边缘的手,似乎更用力了,指关节都泛了白。他小小的身体因为踮脚而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就在这时,画面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疲惫。
一个身影走进了这微弱的光晕里。
是母亲!
年轻许多的母亲,脸上还带着产后的虚弱和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心悸的专注。她的视线,完全没有落在摇篮边的小尼斯身上,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她径直走到摇篮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她弯下腰,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足以融化冰雪的、无比温柔的笑容。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无限爱怜地,轻轻碰了碰摇篮里婴儿粉嫩的脸颊。
“哦,我的小尼尔……”母亲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满足,“睡得好吗?妈妈的小天使……”她的目光完全黏在婴儿脸上,眼神里的爱意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摇篮边,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尼斯,依旧紧紧抓着藤条边缘,仰着小脸,呆呆地看着母亲。他看着母亲那从未对他展露过的、极致温柔的笑容,看着她眼中只映照出摇篮里那个婴儿的身影……他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那巨大的悲伤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东西所取代——一种被彻底遗忘、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绝望。
他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小小的石像。
母亲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另一个孩子的存在。她的全部心神都在摇篮里的婴儿身上。她轻轻哼起歌来,是一首非常轻柔、非常古老的摇篮曲。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摇篮里原本有些不安的婴儿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母亲的歌声温柔地流淌在昏暗的光线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摇篮边的小尼斯,依旧一动不动。他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大大的、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摇篮里那个被温柔歌声包裹的婴儿,倒映着母亲专注而充满爱意的侧脸……还有,那枚在微弱光线下轻轻晃动的、刻着双N的小银铃。
摇篮曲还在继续。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就在这温柔的歌声中,站在摇篮边的小尼斯,那双毫无波澜的、乌黑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眨了一下。
不是正常孩子那种轻快自然的眨眼。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生锈机械般的开合。眼皮抬起,落下。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在执行一个名为“眨眼”的指令。
摇篮里,真正的婴儿在歌声中安然入睡。
摇篮边,那个小小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身影,在母亲温柔的歌声中,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无声地、僵硬地眨了一下他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
“叮铃……”
脑内的银铃声最后一次尖锐地响起,如同断裂的琴弦!
“呃啊——!”
尼斯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坐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嘶哑惨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汗水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肺腑里充满了灼烧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眼前依旧残留着那昏暗光线下破碎的画面:摇篮,银铃,被温柔凝视的婴儿,被彻底遗忘的、僵硬眨眼的小男孩……还有母亲那温柔到令人心碎的摇篮曲……
那不是梦!
那感觉太真实了!那冰冷的绝望感,那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窒息感……如同亲身经历!
他颤抖着,缓缓低下头,摊开左手。
那枚刻着双N的旧银铃,依旧冰冷地躺在他的手心。铃铛表面那点暗红的污渍,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下(天快亮了?),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眼睛。
他……不是那个被温柔凝视的婴儿。
他……是那个站在摇篮边、被彻底遗忘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
那个在母亲温柔的摇篮曲中,如同设定程序般僵硬地眨了一下冰冷眼睛的……“东西”?
“尼尔……才是妈妈的小天使……”
“我……我是什么?”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任何恐惧都更彻底、更绝望!它像一把冰冷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过去十几年里所有关于自我、关于家庭的认知!他不是弟弟!他甚至连“人”都……可能不是!
“嗬……嗬……回来……我的莱恩……”
母亲那嘶哑、绝望、如同梦魇般的呓语,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穿透了门板和墙壁的阻隔,从走廊深处飘了进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巨大的空洞,仿佛在呼唤一个早已消逝在时光尘埃中的幽灵。
莱恩……
那个在完整全家福中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那个名字……
那个在梦中被母亲绝望呼唤的名字……
尼斯僵硬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走廊深处那个崩溃蜷缩的身影。母亲呼唤的,是那个真正的婴儿!是那个在照片中被裁剪掉、在相册中被抹去、在记忆中被强行遗忘的——“莱恩”!
而他……他尼斯……这个站在摇篮边僵硬眨眼的存在……这个占据着“哥哥”身份的冰冷造物……又是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彻底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错误剧本的演员,扮演着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角色。破碎的摇篮曲在脑海中回荡,母亲绝望的呓语在门外低吟,手心那枚沾着血迹的冰冷银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嘲笑。
天快亮了。惨白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却无法驱散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在这个由谎言、恐惧和破碎记忆构筑的牢笼里,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可悲而恐怖的位置——一个被遗忘的、冰冷的、模仿着“人”的……替代品。而那个真正的、被母亲呼唤的“莱恩”,早已被这个冰冷的“尼尔”所吞噬,只留下一枚染血的银铃和一个绝望母亲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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