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槐乡的样子逐渐被风吹散,如同画卷沾了清晨的雨露,本就不浓的墨水在纸上渲染开来,朦胧间失去了颜色。
记忆里的风声仍旧温柔,一如理查德指尖下流出的轻浅,又恰似莫扎特弹奏第二乐章时的柔和,带着这个夏季城市里没有的清凉。
孩童们奔跑着,互相追赶,碎花裙子在风里飘着,乘着晚霞的惬意,在夕阳下偷偷地诉说情语。
“老荆!”
自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下,停在了巷子里面的一处小院前,从低矮的围墙可看到院中央的那棵樱花树,花期临落,瓣蕊多得坠压着树枝,被风惊扰,飘得满院都是粉红。
这是一场属于樱花反季的盛大宴会,如同登上舞台肆意纵洋,又在浩浩荡荡里完美落幕。
在这盛开而凋零的世界里,带着少年人的喜怒哀乐无声退场。
“来了来了!”
与其他男孩不同,荆挑从小就喜欢樱花。
听柳妍风说,他出生的时候,巷口的满路樱花树开得极好,那粉嫩的瓣蕊很是娇柔,在枝丫上摇摇晃晃的,随着一阵婴孩儿的啼哭,顺着风便飘到了家门前。
少年懒洋洋地盯着那被锁得死死的院门,而后顺着风向看着飘散的樱花,目里仿佛带光,荡漾着层层笑意。
他双手握着手柄,单脚落地,另一只脚依旧踩在脚踏板上,就以这样的姿势无语的看着那个爬墙的少年,脸上还依稀带着嫌弃。
“你能不能行了!”
“你少说点风凉话吧,兴许我还能快些!”
谷行挣扎着从墙上跳下来,几步跑到荆挑面前,直接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催促道,“快走快走,被老爷子发现了可不得了!”
荆挑懒懒的翻了一个白眼,抬手将兜在下巴处的黑色口罩往上一提,直接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依稀难以忽视他瘦窄长的脸型。
破旧的自行车摇晃在小路上,松软的泥土滚上圆轮,一点点找到了欣喜。
窄而蜿蜒的小路长满了野草,在过路人的踩踏中也没有丝毫的削减,故而半永久的留在了这个地方——因为它抗得过春夏,可挨不过秋冬。
少年的嬉闹其实极其简单,不过是在家乡田野间奔跑,感受着风从麦田簇拥中缓缓的来,一阵又一阵的飘在脸颊上。
那是带着麦子还尚未成熟的清香,一点点钻进五官,似乎就是这个季节的味道。
晚霞烧起了半边天,打在麦田上,好似火烧,逐渐靠近,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惬意。
“老荆,你复读这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谷行坐在后面,整个人都不太敢动。
十八岁的少年长得算是同龄人当中比较高大的,手长脚长的,坐在这辆老旧的自行车后面实在是影响发挥了。
荆挑看着前方,稍稍侧了侧头,无所谓的说:“柳姨希望我复读,那我就复读呗。”
他操作自然的踩着脚踏板,丝毫不受身后人的影响,他和谷行差不多高,只是由于过瘦所以看上去没有后面人那么壮。
宽大的蓝色短袖穿在他身上空空的,风勾勒出少年瘦弱的腰。
“嗐!”谷行也不意外,荆挑看似听话懂事,其实真正能让他听话的人只有柳妍风,“那决定去哪了吗?”
“三中。”
荆挑生得白,眼尾逐渐被夏季的温度染红,粉色的样子像极了半醉酒时微醺的状态。
少年的话灌着风短短的飘进谷行的耳朵里,他叹了一声,好笑地调侃:“是不是屈尊了?”
荆挑笑骂,故意握着手柄将车头左右抖了几下,谷行猝不及防的跳下车。
他也笑,高大的人立即拍着胸脯,好哥俩似的大声说:“成!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怕谷爷爷开骂啊?”
荆挑将车横着停在路中央,单脚踩在地上,挑眉嬉笑着,隔着黑口罩都能比划出他那戏谑的表情肯定十分欠揍。
他们这一伙人都知道谷行从小就怕他爷爷,只要他爷爷一拉下脸,谷行保准跟个小哭包似的,眼泪毫不值钱。
“不是有你在吗?”
谷行几步走到荆挑身前,眉间都是意气风发,好像多了荆挑这一个保命符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整个槐乡对好孩子的定义十分简单,也更显庸俗,成绩好就能轻易获得许多特例。
荆挑就有这种特例。
哪怕他再皮,成绩出来还是可以得到一众好评。
“谷行,你TM是不是抗揍?”玩笑归玩笑,荆挑清楚谷行的成绩,能够考上本科不容易了,要是再来一次复读,他觉得这家伙以后肯定被他爷爷牵着去种地。
“麻溜的,给劳资滚远点了,都复读了你还粘着我,没了我,这地球还不转了?”
荆挑白了他一眼,然后抖了抖自行车,拉眼的样子表现得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也成!反正我要想你了再回来看你!”谷行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确实真诚。
“恶不恶心?”荆挑笑着嘲了他一句,然后又说,“我就求神拜佛祈祷您可千万别想我!劳资是去复读的,你可少来影响我学习!”
说完,少年直接越上自行车,几下就骑走了,谷行回过神来才想到抬步去追。
“荆挑!你能不能别那么损啊!”
前面的少年骑得很快,衣襟随风晃漾,回头时,阳光下最迷人的尽是那双仿若闪着光的眼睛,尽管表情被遮住了,可依旧能够将他脸上的笑容描绘出大概。后面的少年嬉闹着追逐,一点点消失在长径中。
这样的画面在白色画纸上定格,墨铅勾勒,将少年人的风发意气细数点缀其中。
远处的阁楼上,清隽的青年坐对画板,窗外的风呼呼而过耳廓,修长的手指松松的捏着画铅,稍稍用力时尽显骨节分明,笔尖停留在远去之人的背影上,很瘦,却画得极其出挑。
眼中的波澜,似乎也不过如此。
程影吐出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拿起了身旁拼命震动的手机,随意扫视了一眼,还是接了起来。
“程影?”
沈曦好像是对这通电话被接了还有些惊讶,她顿了顿,好久后才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嗯。”
他的声音夹着鼻音,像是感冒了一般有些不耐烦,嗓子有些疼,抬手揉了揉喉咙,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听到他的声音,沈曦像是松了口气,连环轰炸的电话终于接通了,她算是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她开始起身走动起来。
“程影,别置气了。”沈曦有些无可奈何,语气也软了下来,“槐乡风景很好,你到处散散心,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嗯。”
程影的态度模糊,让沈曦更加读不懂他的意思了,她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有多理性,这种理性也恰恰是感性,真正意义上的鲜少因为任何事情有所波澜。
“刚做完手术,多注意休息。”沈曦笑着,淡然的说,“至于这件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程影没有回答,只是换了一只手拿住手机,继续执了墨铅,指甲抵着笔身,只听到细微的“沙沙”声,不明显,但却奇妙的清晰的传入了沈曦的耳里。
沈曦抿着唇,缓缓的继续说着:“程影,你爸妈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不要多想。”
夏风缱绻,温柔的拢上双肩,空气中满是掠过麦田的燥热,很快,青年额面就附上了一层薄汗。
他一向严肃,但是现在,只是懒散地眯着眼,一条腿蹬着凳子上的短支,另一条腿曲支着地,柔和的光线就这样缓缓洒下来,照亮他清冷精致的面容。
鼻梁上架着那副金细丝圆框眼镜,镜片随着日光泛过一道银色的冷光,他眉弓略低,整个眼睛都显得极为深邃,棕褐的眼瞳颜色很浓,像是望不进去,也捉摸不透。
“程影……”
“我知道了。”
程影仔细盯着画板,浓密的睫毛随着低垂的眼睑在卧蚕处留下一剪短影,前额一缕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我在画画。”
他唇色极淡,抿了几下后颜色终于深了一些,动作间,衣领滑到一边,圈出了清晰的锁骨。
他将手机扔到桌子上,与此同时,手中的动作也停了。
画笔抛开,只在画纸边缘留下了两行端正的小楷。
云散解路少年嬉,风谢樱花再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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