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H**学院有模拟法庭公开实训课，黎佑早早到场，选了旁听席靠前的位置。
他对法学专业不感兴趣，成天泡在实验室研究信息素，几乎不关注社会新闻，坐这儿听了许久，始终听不明白这群人在讲什么。
不重要，又不是来上课的，估计没人能看得出他时不时的神游。
黎佑那张脸就很有欺骗性，冷调肤色，尽透着一股子清澈好学心，蹙眉朝前望去，银框眼镜下的眸光忽而亮起，老师见了都要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知识点要补充啊？
烫知识：冻过的吐司片直接放进热压机烤会更酥脆。黎佑喜欢这样的口感。
可惜，昨天太晚离开实验室，今天看样子也很难赶在面包店打烊前回去，冰箱里的吐司只剩下一片，不够吃。
明早还有什么能凑合一顿？
搭个白松露炒蛋也行。黎佑眉头稍稍舒展，唇角微扬，顺道向坐在检控方区域的沈璨回应一个分寸适宜的笑。
面上温和得体，实际上，黎佑正在想象H**学院导师们摇头叹气的样子。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
审判长的又一次嘴瓢，彻底把模拟法庭带成小品现场，旁听席笑声一片。
黎佑没笑，与沈璨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记住这群人的脸，要是以后惹上官司了，避开他们！
沈璨把黎佑的担忧理解成了带有情感色彩的关怀，原本还慵懒靠在椅背，完全不在状态里。
这会儿突然挺直腰背，活动了几下脖子，视线转向对面辩护人，脸上笑意慢慢变得嚣张。
应该是嚣张，从黎佑的偏见色彩来看。
尽管这才第三次见面，但沈璨玩世不恭的形象，在黎佑眼里根深蒂固。
不重要，又不熟，心里虽然讨厌沈璨，但黎佑伪装得挺好。
端庄外表下，思绪已经飘到食堂。
想在2号食堂的中餐档口前做一个主食票选活动，大概率需要暗箱操作，这样才能为菠萝炒饭拿下最受欢迎主食奖，接着说服档口大姨增加菠萝炒饭的上架频率……
没想好合理合规的票选流程，思绪先从2号食堂游了回来，
控辩双方的交锋似乎把小品现场拉回了法庭该有的庄严，许多人不自觉地认真听起来。包括黎佑。
这堂实训课引用的案卷据说是真实社会事件。
社区工作人员循例走访暴力犯罪史居民，意外从一户人家中救出一名无分化特征、腺体异常缺失的男性。
该受害人被救时，身上有明显性.暴力损伤。原本毫无悬念，那栋房屋的地下室遍布受害人血迹，其体内也检出屋主DNA，证据充分。
屋主本人劣迹斑斑，前不久肇事逃逸才保释出来，更因有过暴力犯罪记录成了社区重点观察目标。
听起来，这种人就是能干得出非法拘禁和暴力.虐待的事。
只是，事件搬到模拟法庭上，进入状态十分漫长的这群学生们，也知道要讲程序正义的。
辩方律师以被告人“患有精神类疾病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正常恋爱下的个人癖好不应当作为暴力.虐待的指正”、“信息素干扰下的暴力行为不具备责任能力”作为无罪推定的根据。
沈璨在检控方这边，态度不怎么专业，好几次被口头警告。
“受害人双侧踝关节有陈旧性骨折畸形愈合；头部受钝器多次击打未及时就医清除血肿，最终导致创伤性脑损伤后遗症，认知功能下降，右耳重度神经性耳聋；被解救出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仍然畏光、怕人，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璨展示受害人相关医疗证物资料时，语气浮夸地在悲悯和愤怒间切换。
然后又一次被审判长警告。
由于业务不熟练，审判长这声警告还是前边书记员小声提醒的，讲得磕磕绊绊。
可到这会儿了，旁听席没人笑得出来。
［案卷引用真实事件］这几个大字紧紧悬在每个人脑门上。
沈璨一脸真诚向法庭道了歉，浮夸语气却一点不收敛。
愤怒地说：“医疗鉴定证实，受害人身体损伤符合多年被限制人身自由和□□，但被告人声称与受害人之间是‘正常恋人关系’，否认受害人身上多处旧伤由他造成……”
惋叹地说：“受害人被解救时，眼角淤青未消、大腿新伤未愈、手部勒痕明显，新伤加旧伤，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是从生理到心理的多重伤害……”
再咬牙切齿：“而被告人！却一次次做出引导！试图把受害人塑造成一个有着小众癖好的受虐狂！试图引导在座各位把对案件本身的关注，转移到对猎奇事件的窥探……”
“反对！”
辩护人从椅子上弹起来：“检控人正在用不公正偏见对事实进行推演！”
审判长慢了半拍，没能来得及开口。
沈璨抢过话头，请法庭允许他在下一个问题给出实质关联性的回答。
那头审判长瞥着小眼神四处寻找谁能给他一个提示，这头黎佑都听见了前排有人忍着脾气在深呼吸。
都这么不专业了，沈璨自然也没按程序走。
直接往下讲：“受害人的伤情，哪怕是一个陌生人看见了都很难无动于衷，同情、怜悯、愤慨…相信这是旁听席上的每个人多多少少会产生的情绪。”
沈璨的煽动性很刻意，目光扫过旁听席，最后若有若无地定在黎佑脸上。
挪开时，眼神立刻锋利起来，又讲：“而被告人对受害人的伤情一直保持回避态度，甚至在庭上看见这些伤情鉴定报告，眼里那点凶戾都藏不下来……”
“反对！”辩护人再次起身，“检控人持续用主观推断攻击我当事人，已经构成对辩护权的侵害。”
“那么请被告人回应！”沈璨重重拍下桌子，朝被告人吼过去，“既然对受害人的伤情无动于衷，甚至有凶戾情绪，为什么又在供述里反复强调对受害人身体的关心，你有表演型人格吗？”
扮演被告人的同学一愣，嘀咕了声：“不对吧？能这么讲吗？”
旁听席上也有人在嘀咕：“能不能尊重法庭，老跳戏怎么回事儿？”
“退票！”
接着陆续有人用稍大点的音量喊退票。
无票可退。潦草走完流程，最后规规矩矩宣告延期审理。
结束后，旁听席上难得无人着急离场。
有人静静转头，往二楼观察廊看去，等着看导师怎么训这几个法学混子的砸场表演。
有些人交头接耳，好奇案件真实的进展。
这里面，黎佑感到奇怪的是出现在观察廊上的人。
有个好像挺知名的记者，正在和其中一位导师交谈，两人的神情看着挺轻松，丝毫没有因为这帮学生发挥失常而影响心情。
大家期待的导师训话没有发生，只有一个助教下来跟学生商量着什么。
之后公布下一次模拟法庭还是引用[大宗别墅非法拘禁案]，具体开庭日期会在官方账号上告知。
开始离场，黎佑跟着往外走，突然有只手从身侧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黎佑停下思绪，转过头时，没有攻击性的笑容随之扬起：“你们不需要复盘一下今天的表现？”
脚步没有停，随人群慢慢移动。
沈璨张开手绕在黎佑身侧，很自然地为黎佑隔开人流。
没有完全揽住，移动中，肢体无意的触碰和刻意的分开尤为明显。
“多大点事，不用复盘。”沈璨事不关己，对自己的发挥只有一句评价，“可惜了我还特地把定制西装穿出来。”
挤了出去，步伐依旧慢慢的，两人保持着很近的距离。
沈璨随意扯松领带，解开几颗衬衫扣子，露出锁骨往下隐隐绰绰的流畅线条，一脸的玩世不恭：“临时换的这个非法拘禁案，资料早上才拿到手，发挥失常情有可原吧？”
“我看还有记者在。”黎佑随口一说，“如果是为了利用模拟法庭给真实事件制造舆论压力，那你们牺牲挺大的。”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沈璨眸光亮了下。
黎佑说：“听旁边同学聊天说的。”
“按助教的意思，这堂课主要训练我们的理性思维和客观判断能力。”沈璨说。
黎佑点了下头，笑笑说：“那你理性了吗？”
就那副表演欲膨胀的样子，很难讲。
沈璨摇头，再要开口就被人喊住。
顺着声音看去，那边有几人在喊沈璨。
沈璨神色一顿，随即拉住黎佑手腕：“跑。”
不等黎佑做出反应，沈璨已经拉着他冲出大楼，跑了很远才停下。
沈璨是运动能手，跑个几百米不带喘的。
黎佑不一样，他常年家和学校两点一线，每天步数不过千，上一次运动还是为了认识面前这个人，在网球馆打了一下午的球。
人是认识到了，胳膊酸痛三天抬不起来。
代价实在太大！
黎佑喘不匀气，接着就感受到沈璨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背上轻缓拍抚，然后关切地问：“还好吗？”
挣开沈璨的手，黎佑努力平复着呼吸。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饱含柔情，浅瞳在路灯和晚霞的映照下仿佛蒙上水光，看上去湿润润的。
唇边的梨涡稍稍一牵动就好像在笑，明明已经不耐烦到要踹人了，看起来还是十足的温软。
是一张很会爱人的脸。对此，黎佑完全不自知。
“懒得跟我那几个同学浪费时间才跑的。”沈璨弯腰凑近，捕捉着黎佑的视线，“你是真的不喜欢运动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起打网球。”
黎佑心里祈祷今天是最后一次跟沈璨见面。
嘴上笑笑：“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教练，我当然想继续打网球。”
很违心，但没有被看出破绽。
沈璨指了指自己：“教练不就在这里。”
“就怕我学不好，浪费你的时间。”黎佑说。
沈璨说：“完全不会，我很愿意……陪你。”
最后两个字故意似的，带着暧昧拖音。黎佑忍了忍，浮在脸上笑容比那霞光还耀眼。
流动的人潮间，看似互相在释放好感的氛围里，其实两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第三次见面的这天，黎佑跟沈璨回了家。
过程不复杂，从晚饭想吃菠萝炒饭说起，很擅长卖弄的沈璨推荐起本市做得最好的菠萝炒饭在他家。
沈璨的爸爸曾是美食评鉴榜单上的常客，经营多家餐厅，从小的耳濡目染，自然学到一些厨艺。
“我不帮忙真的合适吗？”黎佑站在厨房门边，轻声问着。
“不用。”沈璨拿了把叉子，从切好的菠萝里挑出一块，转身递到黎佑嘴边。
脱离了社交距离，再联想到半小时前从超市出来时，沈璨说的“家人今晚不回来”，黎佑莫名感到脸热。
都到这里了，肯定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张嘴吃掉那块菠萝，与沈璨的视线紧紧缠绕，诡异的气息导致黎佑连咬合速度都变得不顺畅。
“甜吗？”沈璨问。
黎佑说：“你可以尝尝。”
尝尝就是自己去吃一块。但沈璨的理解大概会更婉转，所以目光在黎佑嘴唇上徘徊。
“我可以参观你家客厅吗？”黎佑打断。
沈璨让开道，做出“请”的动作：“随便参观。”
黎佑顺手把手机放在料理台的角落，然后从客餐厅参观到电视墙上那一柜子的奖杯。
他双手抱臂，手指在臂弯轻轻敲击，计算着时间，等到厨房里打开抽油烟机的那一刻，迅速跨上楼梯，跑上二楼。
二楼走廊左侧最后一间，开门进去是书房，黎佑没往别处多看，直奔书桌上的电脑。
书房主人对自己家应该充满了信任，房门都不关，电脑密码也使用最好猜的生日。
插上带来的U盘，给电脑安装远程控制软件，等待安装的时间里，黎佑一边翻书桌上的文件夹。
成堆的文件里没有他要找的，又不巧，软件安装到百分之八十几的时候，黎佑耳边响起警报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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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公正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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