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寄月的眼珠子向托着下巴打哈欠的女孩子转了转,又往默默不语的钟意脸上瞧了瞧。
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满嘴跑火车、超脱年龄的小女孩正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这种结果,那么一下子说出她理想类型口号都一字不落、完美复刻就解释得通了。
可是她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啊,第一次来到书中世界都已经是跟班一号上高中后的事了。
林寄月再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情,她分不清到底眼前一切的虚实真假,一股遍体生寒的恐慌油然而生。
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记忆都可能是被编造的,不亚于被庞大人类戏弄的蚂蚁。违背自然规律而随意决定她的命运,甚至连她的记忆都能修改,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事吗?
她想逃出这个地方,她不想被人掌控!
林寄月用力拍打玻璃罩,然而拍得虎口发麻,玻璃只不过发出了几声闷响,更别妄想拍碎它了。
教室里的人影流动,女孩托着脑袋,背对着打闹的小学生,显得更加不合群。
手拍麻了,林寄月死命拿脚踹了几下。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以卵击石,可是拳头力度不减,她几乎是泄恨般地对着玻璃拳打脚踢。
一直以来安慰自己的顺其自然变成了被单方面的愚弄。
把她弄到这个鬼地方!
让她颜面丧尽伺候一个小屁孩!
欺骗她!杀死她!
“把我当虫子一样戏弄很好玩是不是!等我出去了!我迟早把你给弄死!!”
最后一击头槌,玻璃发出一声极大的“咚”。
林寄月气喘吁吁地后退一步。
有什么东西掉进池水里的声音,教室里的“林寄月”突然抬起脸,往窗外看去。
仿佛被小时候的自己注视一般,她呼吸一滞,也直直地望回去。
两个人隔着厚重的单面镜,眼神短暂地交汇一秒。“林寄月”立刻垂下眼睛,仔细看了一遍楼下的景象,并无异样。
“喂!!听得到我吗?!”林寄月连忙扑到玻璃窗前。
她的呼声得不到回应,充满绿意的夏日转而是晚霞漫天的傍晚,少女走在放学路上。
钟意晚上有足球比赛参加,“林寄月”难得一个人走回家,选择了另一条通往家的道路。
比起平时常走的路,这条要稍微绕些。或许是因为旁边就是富人小区,这里道路宽敞人流稀少,沿途是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绿柳拂堤,景色十分美。
她戴着耳机听歌,直到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才疑惑地摘下耳机回头。
身后的道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幻听了吗?
“林寄月”耸肩,继续戴上耳机,在娓娓道来的歌声中,她的目光继续搜索喊她的人,无意识的焦点跟随着翱翔的飞鸟掠过湖面,停在湖边一个浮动的黑线上。
那是什么?浮标吗?
她眯着眼睛仔细端详,黑线似乎被湖水蛊惑,无声无息地往前移动了一点,飘荡两根白色海草随着动作晃了晃。
等等,那不是个人吗?!
她识出了人类四肢,慌忙扔开书包,撒腿往湖边跑。
“喂喂喂!!别做傻事啊朋友!!!”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往湖中央淌过去,他听到了她的高声呼唤,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林寄月心急地脱下鞋子跃过栏杆,水里扑棱两下惊起一串白鸟。
水快漫上他腰的时候,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晏虞阳本想不管不顾涉水向前,结果手臂传来滑腻的触觉,这人将全部力气灌注在钳制他前进上了。
使劲,拖不动。
他忍住把身后这人按到水里的冲动,掰开那人的手:“请你别多管闲事。”
“谁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你但凡换一个地方寻死觅活,我都不会阻拦你的。”
水波荡漾,轻柔又冰凉地贴着他的小腹,他转过身。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扯住他衣角。
黑长发,头上别着一个可笑的青蛙发卡,眼泪含着水光,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嘴角莫名在发抖。
奇怪,明明是他想寻找解脱,这个陌生人的情绪反倒比他还激动。
晏虞阳到底还是没有说重话,他问:“我特意挑的这么好的天气,你一定要扫我的兴吗?”
“天气这么好,不能再多活一天吗?”
晏虞阳面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搅事精,轻叹了口气,“你想要多少钱。”
林寄月:“啊?”
少年撩开额发,露出黑得淬着冷光的眼睛:“你说个数,我可以开给你,然后麻烦你走开好吗?”
林寄月先是一愣,怒极反笑:“行,那我要一千万,你现在给我我就不管你了。”
“可以。”少年报出了一段电话号码,“打电话给他,就说是晏虞阳交代的。”
“你空口无证,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号码!”
此时风平浪静,不远处传来孩童玩乐的笑声,两人对峙十秒,晏虞阳率先败下阵。
他拽着女孩的手,大步往回走。
两个落汤鸡上了岸,林寄月总算舒了口气。
水渍往下滴落,她正耐心地拧干湿透了的衣服,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填好的支票。
“钱给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他淡淡地说。
林寄月盯着后面的几个零数了数,真的是一千万。能随手就掏出一千万给陌生人的人……她抬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位落水花美男。
刚刚好像有说过他的名字,晏虞阳。姓晏的话不会是……男主的哥哥吧?
她明晃晃的打量惹得晏虞阳挤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怎么,不够?”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得很。现在听到他这幅口气,林寄月心里直冒火。
算了算了,救他就当救了一条会咬人的狗。
她本打算把支票扔进水里,或者像电视剧女主一样在他面前撕碎。但是又觉得不够解气。
“对呀。”林寄月眼珠子转了转,环臂昂头,“当然不够,你这点钱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下次见你一次我闹一次。不好意思了,这个地盘你别想做傻事了。”
“是吗?”
晏虞阳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不达眼底,他拨打了一个电话。
论狼狈程度来说,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腰际往下是紧致修长的腿,裤子贴在腿上,甚至可以看清肌肉的线条。然而在他身上永远都有股气定神闲的魄力,明明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他开了免提,电话那头环境嘈杂,时不时有人在痛苦的嚎叫,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穿透话筒传过来:“这个点打过来?怎么少爷,又有想收拾的人了?”
晏虞阳的眸光清淡地扫过来,缓缓停在少女的身上。
“嗯……遇到一个犟种。”
林寄月咽了咽口水。
“拷问这事我擅长,那少爷您是要老虎凳、鸭儿浮水、苏秦背剑、打表、金鸡独立……”
对方喋喋不休、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连串听不懂但是杀伤力不俗的酷刑名。林寄月的脸色一会儿白了,一会儿又变黑,她打开手机,输入110就要摁下——
“你大可以试试。”他的声音跟鬼一样响起。
林寄月把手机塞回书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蹦到他旁边,伸手去抢他手机。
“好说好商量,恩将仇报不至于吧!”
“你觉得对我来说,恩和仇算哪头呢?”
预料到她来争抢,晏虞阳不慌不忙地将手机举高,看这人弹簧似的蹦了半天还是够不着,笑了笑,主动把手机递给了她。
屏幕里三角形暂停键亮在左下角,进度条卡在中间,原来是一部电影的剪辑。扮相古惑仔的男人手持棒球棍,拍拍手心,而他身后是被缚在椅子上,一脸惊恐的上班族。
被耍了!
林寄月克服了心理阴影跑去救他,结果被人这么当小丑戏弄,她死死捏着手机,恨不得把它摔到地上。
他根本不明白生命对于拼命活着的人有多么重要,如果他这么轻视生命,那祝他早日超生好了。
她快步上前,把支票塞进他胸膛:“就当我猪油蒙心救错了人!你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管你,最好死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免得有人撞见大白天觉得晦气!”
纸揉成一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少女竖眉下是盈盈水光的宝石,悬而未落的那滴泪似乎能隔着距离烫到他的胸膛。
“喂,你……”
少女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以及一根倔强的中指。
隔着玻璃围观的林寄月看着自己远去。
严格意义上。这才是她与晏虞阳的第一次相遇,非常的不愉快。
果然,晏虞阳也拥有过去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她明明回档了不止四五次,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会让她丧失了记忆?
林寄月眉头紧锁地盯着玻璃外的场景,直到听到一声咔嚓。
当看到面前发生了什么时,她的瞳孔因惊讶而放大。
眼前的一切定格在一瞬间,3D的世界变成了2D的画,从树叶到红色橡胶跑道连线处多出了一道裂缝,如同龟壳上纹路一般蔓延到整张画面。
夕阳,湖边,少年少女,纷纷扬扬成不同的晶体。
画面像碎片一样裂开,穿梭在时间流动的星河里,漂浮重组成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拉着钟意逃课的林寄月,翻墙潜入帕斯卡尔学院,被一众保安追着撵,跃进花园,再次与晏虞阳相遇。画面一转,她变成了乖顺跟在晏星酌身后的跟班一号。
夏茉莉作为转学生站在讲台边,跟班一号伸出好奇的脑袋。
一切归零开始,不同的选择通向不同的道路,无数道路延伸出无数命运,然而镜子中映照着她的脸,总是相同的绝望与悲伤。
“无法对每个即将逝去的生命置之不理,这种对生命的偏执究竟是福是祸呢?被拯救的人愿意被拯救吗?”
许久不见的机械音忽地出现,在她耳边呢喃,她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
林寄月猛然回头——身后什么东西都没有,狡猾的上天始终在观测着一切。
“作为男主哥哥的晏虞阳在书中有戏份,当然不可能死在这里,你出于本能要插手,提早了你与他的相遇,改变了书中的因果,那自然也得承受改变命运的代价。为了素未谋面且不领情的这个人,遭受混乱未知的后果,这一切究竟是值当的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寄月用力拍上玻璃,然而手中一空。
一直以来禁锢她的东西消失不见。
她的身躯感受到过山车一样的失重感,脚下无处可踏,竟是直直坠了下去。
“我对我做的每个选择,都是出自当下的内心,落子无悔。”
自由落体的功夫,她朝半空伸手,对黑暗比了个中指,“包括在弄死你这块。”
机械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这场坠落似乎触及不了底,落着落着,意识熟悉地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光照在眼皮上,她眼皮颤了颤,再次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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