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稍坐一会儿,两人就要走,用的还是昨天的理由。
梅丛殊不多阻拦,忙完妹妹的婚事,他也有不少事要忙。
向园嘱咐他,“表哥,你找个靠谱的事情做吧,别再跟着他们瞎混了。”
梅丛殊点头,“我知道的。”
原耕耘带着向园离开,走出一段路,问她,“去看看外婆?”
向园看过来,有惊讶也有欣喜,“可以吗?”
村里没有明确的忌讳,但大家默认新人不宜往坟上去,她不介意,因为那是她最亲的外婆。原耕耘不介意,她发自内心的感激他。
原耕耘当然不介意,他本打算五七再来一趟的,但想想,梅大舅他们那天可能也会到坟上去,两边撞上就不好了。
那就今天去吧,跟长辈们说说,让他们放心。
原耕耘绕了两步,去附近的货郎摊上买了香烛纸钱,一壶酒水和一碟米糕,牵着骡子往山脚去。
外婆的坟就在山脚处不远,没有挨着外公的。她是后妻,早交代过,不要挨着他们埋。
原耕耘点香烛、烧纸钱,向园就跪在一边跟外婆念叨。
她没有哭,外婆也不喜欢看她哭,嘟嘟囔囔说着,只说婆婆娘如何如何好,耕耘哥哥如何如何好,他们做了什么吃,他给她买了什么。她如何想念她,吃包子的时候想,吃蹄膀的时候也想……丛殊表哥回来了,他瘦了好多,但是成熟了,也沉稳了。他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还给她买胭脂香粉,不过她喜欢那个盒子,就没舍得用。
如果是五年前的向园,她一定不会这样唠唠叨叨,她只会哭,只会觉得他们抛弃了她。
因为爹娘过世时,很多人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以劝慰的口吻,说着残忍的话。
“他们没福气!”
“好人不长命!”
“他们都狠心抛舍了你,你记挂他们干什么!”
“好好过日子吧,父母子女的缘分就这么长,缘分尽了,他们就走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向园不明白这些话,她只是更伤心,整天晕乎乎的,不辨世事。直到外婆说,人都是要死的,过个七八十年,她就能与他们重逢。
而七八十年是多久呢,她那时也不过十一岁,七八十年就是她再过七八个这样的十一岁。那样想,就快很多。
她并不觉得十一年是多漫长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所以她也不觉得七八个十一年是多漫长的时光,如最初那十一年一样,也会一晃眼就过去。
只是她有时会想,她不用活那么久,不要七八个十一年,有个三五个十一年,甚至两三个十一年,能让她把想体验的都体验过,也就够了。
每过一年,离爹娘就更近一些,好像也不值得难过。
现在,她想的是,如果有一天再见到他们,一定要把耕耘哥哥介绍给他们认识。
那她就要和耕耘哥哥活一样的命数,长短都不要紧。
原耕耘烧了纸钱,也跪在向园旁边,跟她一起磕了三个头,只说了一句,“我会照顾好她的。”
向园才没忍住,落下泪来。
很快又擦干,她不哭了,哽咽道:“我、我会好、好好过日子的。”
两人相伴离开。
下山时,向园往原家庄看了一眼,又去瞅原耕耘。
她想爹娘,想外婆,不知道耕耘哥哥会不会也想爹。
原耕耘不想,“明年再来。”
他爹寿终正寝,一辈子没受过罪,走的时候也无牵无挂,不需他来惦念。
他每年也只在清明节后一天去坟上祭一遭。明年,他就带着向园一起去。
回去的路上,原耕耘又去铺子里买了香烛纸钱等物。
他本来想明天再去岳父岳母坟上祭扫的,可明天去,到时她又要伤怀一场,不如今天一道去了,明天就带她做些轻松好玩的事情。
两人归还骡车,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先去的坟上。
向家祖坟在竹坡坡旁的一个山岭上,那山是坟山,山上坟多,除了祭扫不会有人上去。
之前几年,都是梅表哥代她回来扫墓。
几座坟上干干净净,向园成婚前才来过,那时就好好清理过一遍。
依旧是原耕耘摆祭品,燃烛烧纸,向园念叨。
这里的都是直亲,是向园的先祖,原耕耘一一祭酒,最后和向园一起叩头,还是那句话,“我会好好照顾向园。”
向园也还是那些话,多了两句,一句是说,“我刚刚去瞧过外婆”,一句是问,“你们跟外婆遇见了没”。
自然没有人答,但坟上松柏长青,春秋常茂,一代代人死去,就有一代代人新生,没有谁会永远停留在世间。
冥冥之中,该相遇的都会相遇,该重逢的也都会重逢。
……
回到家,才申时左右,向园想着要赶紧把给原耕耘的针线做出来,这本来该下聘当日就回给他的,但是那时实在赶不及。
她重新拿起针线,先把鞋子纳出来,腰带做出来。衣服今天先裁个样儿出来,她每天抽空缝一点,两三天就能做好。
原耕耘跟她说了一声,去竹坡坡那里,取浸在山泉里头的兔子皮。
山泉和水塘连通,水塘和稻田连通,顺着水塘往上走一点就到。
兔子皮是三白捕获的那只兔子的皮,浅棕褐色,颜色驳杂,不是很亮,但是兔毛很长,蓬松柔软,收拾好了做袄子做背心都是好的。
这个原耕耘打算炮制好了,给向园做个手套的或者裹脚的,冬天用暖和。
要做袄子做背心,等他秋天再猎一些好皮子,毛发亮眼的,或者颜色纯净的,才衬得上她。
皮子早用盐腌制过,已经剐去血污和附着的碎肉、油脂以及筋膜,又系在急流之处冲刷了几天,晾干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原耕耘把皮子捞出来,顺手把皮子旁边的小竹篓也捞出来。
竹篓编得密实,只有怀抱大小,里头装的是鸭翎。
这个也有人收,价格不贵,通常看成色,成色好的才有人收。
怎么算成色好,既要干净,又要颜色亮,还要质地轻柔细密。
收翎毛的有一把尺,以尺为准,羽轴足够长,羽枝足够软的是一个价,其它的又是一个价,价格不固定,左不过在一文钱上下浮动。
他们不光收鸭翎,还收黑雕翎、白雕翎、雉鸡尾翎和雁翎。
黑白雕翎比鸭翎就贵得多,十四五文一根都是常价。
雉鸡尾翎也贵,贵的时候八文一根,便宜的时候六七文一根。
雁翎便宜,跟鸭翎差不多,甚至更便宜些,两根一文钱。
原耕耘遇到大雁也不会拔毛,通常他都猎活的,很多人家愿意买这个。
三书六礼,讲究古礼的人家,纳采、问名、纳吉、请期和亲迎这五礼都要带上大雁,所以市上大雁只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出的。
比起活雁的价格,雁翎就不值什么了,拔秃了也不好看。?
因为有人收,所以每次猎到野鸡野鸭,原耕耘都会拔了翎毛留着,攒下来也是一笔钱。
现在小竹篓里装的就是鸭翎。
一只野鸭子每侧翅膀上有十六根翎毛,尾巴中央还有十根翎毛,加起来就是四十二根。
这四十二根,合乎要求的,往往不过三十根左右。
这里头是大黑、二黄、三白给向园的见面礼的四只鸭的翎毛,都冲干净了,回去晒干,分大小长短放着,回头等攒得够多了,再拿去卖。
原耕耘把兔皮和鸭翎放到晒架上,掂着锄头和铁锹去隔壁刨地。
向园抱着针线筐跟上,三只狗也跟上,队伍瞬间就壮大起来,看着挺有气势。
原耕耘也不想让她离了眼,就牵着她过去,让她坐在芭蕉树底下缝。
大黑又守着凤尾蕨乌龟盆儿去了。
向园这才想起来,“要喂它吃点什么?”
这两天都没过来这边换水,难得乌龟还活得好好的,在盆里游来游去。
乌龟要吃什么,原耕耘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水质好的井里,乌龟能活很久,但井里有什么,苔藓,落叶,可能还有些泥沙?
乌龟进了井就出不来了,大黑看得紧,他们这样养,迟早要把乌龟养死。
“要不丢到池塘里?”
到池塘里,能吃的东西就多了,乌龟爱吃什么吃什么。
至于大黑,乌龟愿意游到岸边跟大黑叙旧是它的事,不愿意他们也没法。
向园觉得好,“我找个破瓦盆,一道丢进去,算是给它安的家,它要是想大黑,肯定还会到瓦盆里来。”
原耕耘:“……行吧。”
这不急于一时,一会儿他们出去,顺手就做了。
向园一边做绣活,一边给大黑嘟囔,让它珍惜时光,等回头放了乌龟,再想找它,乌龟不上岸,大黑就得跳水塘里找。
大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反正眼睛眯着,也不知是因为太阳底下太暖和,还是因为凉阴里太凉快。
太阳落山前,原耕耘刨出来了一分地,加上之前向园和梅丛殊刨出来的一块,这地就开了一大半了,剩下一点,明后天就能弄完。
向园想,育苗得要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工夫,现在育苗估计出得不会太好,等育成再种就晚了,干脆下次圩上他们看看有没有卖苗儿的,买一些回来种。
或者去村里问问。村里肯定有不少人家留种育苗,育苗不确定能成活多少的话,大家普遍都会多下一点种子,有些出得好的,自家种不完,就会拿去圩市上卖。
正好杨可真约她明天一起去打香椿叶,她明天就跟她问问,看谁家育的苗多,种子多,他们买一些或者拿东西换一些,就足够种了。
原家这边的菜地里种了一大片青蒜,剩下一半是油菜,只边上留了一点地方,种的葱、韭、莴苣和豌豆。
去年是种了菜的,樊云英在就要种菜,但去年她嫁了,今年春上她回来的时候,地里撒满了油菜,她就是想种,也没地方种。
她还寻思,在院子东边开一块地种黄瓜、茄子、辣椒什么的。
原耕耘不想让她辛苦,反正他随便吃些什么都能混过去,就是有菜,他也不太能做得好,干脆就不种,想吃了买一把,或者山里随便薅点什么叶子、菌子、笋子就能当菜吃。
山里他也开了半亩地出来,今年种的也是油菜,还有三分地的春玉米和两分地的土豆。
等油菜和玉米收了,正好接替种上红薯,土豆那块地还种土豆,好种也好收。
他说向园都听着,但是又想笑。
她终于发现,无所不能的耕耘哥哥粗糙马虎的一面。
他一定没有一个人过过没有蔬菜的夏天,不知道大热天的吃一根脆黄瓜多清爽,也不知道夏天不吃炒茄子多么遗憾,更不知道凉拌番茄湃在井里多冰多酸甜,还有如果不晒菜干,不腌酸菜咸菜,冬天会有多难熬。
接下来的三个季节,她一定要让他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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