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坐在原耕耘对面,和他相对着吃饭,向园还是有片刻不自在。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跟不熟悉的成年男子一起吃饭。
趁着拿饼的工夫,向园偷瞧了一眼对面。
嗯,把他想象成丛殊表哥,好像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要大方,她悄悄给自己鼓劲儿。
只是鼓完劲儿没多大一会儿,那气势立马就泄了些许。
因为她想,如果樊姨在就好了。
樊姨在的话,她坐在中堂,他们俩分坐两侧,看着会更像一家人,就像早上吃朝食一样。
她或许还能更自然、更大方一点。
山药粥软糯香甜,估计是加了蒸熟的红薯,粥里飘着丝丝金黄。
葱花饼煎得溜薄,却也能分出好几层来,每层之间夹着切得细碎的葱花,表层酥脆,内里香软劲道,麦香里掺杂着葱香,让人意犹未尽。
还有一碟小菜,用水焯过,加了盐和香醋清拌,碧绿碧绿的,原耕耘看不出来是什么,他夹了一筷子,尝出来是荠菜。
一餐昼食,原耕耘吃得心满意足。不仅肚里饱足,心里饱足,眼里也饱足。
向园再偷眼瞧这边的时候,他不再刻意垂眼,任由对方撞入他的视线。
片刻的交汇,原有的浓稠的情意之外,原耕耘又生出一些别样的感觉,像是软绵的草尖搔在眼皮上,肉皮儿痒痒的,心尖儿也痒痒的。
心里汪着的那一池春水,被草叶搅荡,明明是轻飘飘的力道,却掀起波澜。
他想捉住那惹人的草,却不敢动手,更不敢用力,只能等她偏向他的时候,轻轻捧住,让她倚靠自己,再不随风飘摇。
压住心底的异样,原耕耘喝完最后一口粥,对向园道:“我明天上山,后天找人过来淘井,大后天去草市桥赶圩,你想想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到时候顺便给你带回来。”
他没放下筷子,直接收碗去井边洗。
向园惊讶,然后就是慌张,“耕耘哥哥,我来!”
本该是强硬的话语,叫她说来,却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但她眼神很诚恳,望向原耕耘。
原耕耘看她搭在碟子上的手,露出来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手背却细嫩白皙,剐蹭的红紫伤痕就异常明显,看那淤肿的程度,不像新伤。
“手什么时候伤的?”
向园缩回手,背到身后,答非所问,“不小心伤到了。”
这只是砍竹子的时候伤到的,她不该心虚啊,她又没做坏事。
可她还是低下了头。
原耕耘目的达成,低头瞟一眼,只能看见她黑鬒鬒毛茸茸的发髻。
他端着碗碟往井边走,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先四处看看,记下缺什么少什么。”
向园确实需要添置点东西。
家里搜罗出来的能用的东西不少,但用得顺手的东西却不多。
像是灶房那口大铁锅,向园就想换了,换个小点的。
砧板也得买一个。她现在没有砧板,切菜用的是一个木头桩子。
那木头桩子还在地里扎着根,大是够大,就是太矮了。
向园坐在小板凳上,切菜、擀饼都得弓着背、弯着腰。
说起这个,擀面杖也得买一个。
她现在用的这个还是樊姨拿来的,但谁家也不会放两个擀面杖啊,她用了,耕耘哥哥就没得用了。
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就不说了,烧没了她可以抽空去山上捡一些。其他几样也都是樊姨他们带过来的,够她用一段时间。
不过,她想着趁赶集的时候再囤一些。
毕竟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她还想买些菜种和鸡崽儿鸭崽儿鹅崽儿。
春上,正是育苗的好时候,要想夏天有菜吃,得趁早把菜种撒上才行。
药圃她还打算留着种药材。
后院不能住人,院子里那么大地方,荒着白白浪费了。她打算开出来种菜,最好再种些芋头、红薯和土豆之类的。
这些东西不挑地,还好种活。
边边角角的地方,就围起来养鸡养鸭养鹅。
后头有竹林,前头有水塘,西边还有一块桑园,不怕鸡崽儿鸭崽儿鹅崽儿没地方撒欢。
不过家里没粮食,自然也就没有秕谷糠麸,今年喂的话,只能给它们吃草吃菜,肯定不会养得很肥。
所以到底买不买,向园还在犹豫。
另外,她还想买点背篓、提篮、竹筐什么的。现在家里用的这些都是耕耘哥哥的,可是这些家用东西,谁家也不会有太多,她占着,他那边恐怕就不方便了。
家里砍刀、镰刀、篾刀这些铁具虽然锈迹斑斑,但都是好东西,随便磨一磨,把生锈的地方磨光,就又锋利如初了。
但是砍竹子现做背筐的话,光是劈篾条就要好大工夫。
她还不大精通这个,做出来也仅仅是能用而已。倒不如先在集市买一两个用,等随后看村里谁家编得好,再跟村里人买……
向园越盘算,发现屋里缺的东西越多。但她手头银钱有限,也不能什么都买,她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原耕耘不着急,他举起碗碟,沥干水,温声道:“你这两天慢慢想,想好列张单子给我……”
说到这儿,他猛然想起,向园记性不好。他每年夏天来,她都不记得他,得把他当成新的小哥哥认识一遍。
向家叔婶去世的时候,以她的年岁,未必能把字认全,便改口道:“你去拿纸笔,想起什么跟我说,我来写。”
向园不知道他担心自己不识字,“我一时也想不周全,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她歪头看过来,眉毛弯弯的,眼睛圆圆的,嘴唇红红的,声音柔柔的,整个人都很乖。
原耕耘很想捂住她的眼睛。
他别开眼,“嗯,不着急。这山药,要不要卖掉?”
她现在,缺衣少食的。
三五十斤山药,全堆在这儿,他怕她见天别的不吃,净吃山药了。
向园过去也采药卖药,但外婆说她这模样,站大街上卖货就是招惹是非,所以她十三岁之后,就再也不带她往集市上去了,外婆也很少去,她的药材都是托给表哥卖的。
药材嘛,常见的便宜,稀罕的价高,有时候遇上品相好的珍贵药材,她也会自己试着炮制炮制,若是炮制得好,就自家留着。
外婆最后吊命用的那根老参,就是她采了炮制好的。若没有那根参,只怕外婆捱不过去年冬天。
她很庆幸,当初没有听外婆的话,把参卖掉。
山药她也经常采挖,但很少卖。这东西滋补,口感绵软,正适合老人家吃,外婆也爱吃,她就都留着。若是运气好找到一窝,她们婆孙俩就能吃好几天。
“山药什么价?”她问原耕耘。
若是卖得便宜,还不如自家吃了划算。
这东西虽然多,但樊姨分一堆,耕耘哥哥分一堆,她自己再留一堆,也就没那么多了。
每天都吃的话,也就能吃一个多月。
关键这东西是吃了对身体好,益气力,长肌肉,补虚羸,男女老少皆宜。
原耕耘不知道她还真想每天都吃山药,而且她不只自己这样吃,还想让他们也跟着这样吃。
他平稳声线,回答向园的问题,“山药一般秋季上市,那个时候价格便宜,一般是二十五文一斤。现在春天了,市上少有买的,就算有,往往也是去年埋下的。这个时候卖,就要先去集市上转一圈,看有没有别家卖,没有别家卖,就是紧俏货,开价一般不会低于三十文一斤。若是有别家卖,就要试探着开价了,总归不会低于二十七文一斤。”
原耕耘打猎为生,平时卖猎物多,哪怕最初不懂,学这几年,他也摸出点门道来。
小买卖的窍门,都是一通百通的。
他们这种偶然为之的买卖,不比那些常年摆摊开铺的生意,要收拢顾客,维持关系,就必然要花费心力。
他们货物不定,卖货时间不定,买主通常也不是同一批人。所以交易的时候,买主要猜卖家的心思,卖家也要猜买主的心思,你抬我降,你来我往,才能把价格推向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
既不能把价格定得太高,让人望而却步,也不能把价定得太低。
过来问的都是有心要买的人,一旦开了低价,人家指定满意,说不得还要再压价,那就亏了。
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原耕耘一一解释给向园听。
向园很喜欢听这些,她能听得懂,但很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幅场景。
这么高的耕耘哥哥,站在一堆山药后,等着人来买。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觉得可喜。
他跟丛殊表哥还不大一样,丛殊表哥爱说爱笑,他说他背着药材去医馆卖,大夫和小伙计们可欢迎了,瞧见他比瞧见那些光顾医馆生意的病人还喜欢。
耕耘哥哥有点严肃,他应该不会吆喝吧,或许站在那儿一天也不会有人来问价。
不过也不一定,他长得这样抢眼,或许能吸引人过去买?
反正她要是看见这么一个人,长得好看,卖的东西她也感兴趣,她肯定要过去多瞧两眼的。
向园眼睛亮晶晶的,紧紧黏在原耕耘身上,想听他再多说一些。
原耕耘:“……”
他接收到了眼神,却没接收到意思,他闭嘴不说了。
向园:“……”有点失望。
“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山吗?”她低声问。
蒲家塘背靠药王山。向园记得,父亲病重之前,经常去山上采药。
父亲还说,药王山是山神留给世人的宝藏,他们挖掘宝藏的同时,更要好好保护这片山林。
她想去山上看看。
“可以,现在走?”
原耕耘知道她有采药的生计,她现在衣食无着,心里肯定也不安定,若是能让她安心,带她去山上看看也好。
明天上山,他要跟别人一起,不方便带她,不如现在带她过去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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