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欢庆，直闹到子时之后才结束。
街上灯市依旧耀目，兴尽而归的百姓陆陆续续，打着哈欠回家。承天门下一条长龙般停着的马车也越来越少。
段季斋钻入车内，面色阴沉。
崔狸知道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原是司天监观到异常的星相，帝星陨落，而另一个不起眼的星宿却隐隐有争辉的迹象。
少监沈岚为太子解释星相，太子也没说其他人不许去，一时间感兴趣的都去了，包括段季斋。
他回来后便面色不豫，狠狠打量了崔里几眼，眼神叫人发毛。
不知道沈岚说了些什么，定是叫他那非分之想落了空，说不定还被暗中嘲讽一番。
眼下上了马车，好歹恢复了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模样，正要出发，有人在车外恭敬道：“太子殿下嘱咐小的将此物交给三殿下。”
段季斋掀开车帘子，原是太子的侍卫。
侍卫将一个颇厚的纸封交给立在一边的内侍便拱手离开。
段季斋从内侍的手上接过纸封，满脸狐疑地打开。
接下来，坐在他对面的崔狸便见到他眼中陡然腾起杀意，狠狠将手上的东西捏成一团。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崔狸一眼，冷哼一声，随后竟然跳下马车去了。
崔狸好奇心起，太子这是给他送了什么？
回到王府后，接连几天，崔狸都没见到三殿下。她心里隐约觉得，是太子殿下送他的东西叫他心生忌惮，不敢再纠缠。可那是是什么，崔狸却无从猜测。
这虽然可以叫她暂时得以清净，可就这么在王府住着也不是办法。
院子里洒扫的下人脚步歪了歪，朝一边倒去。
阿狸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只见厢房门口的侍女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一人点了穴道，也倒了下去。
眼前这个人将侍女轻放在檐下，便回头看着崔狸。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崔狸的第一想法不是或逃走，而是这人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眼神落拓中带着一股狠意。
想起来了。两年前，她无意中闯进了锦绣楼，在盛世莲灯的等座中发现了此人，当时，他卡在灯座里进退两难，她见他可怜，便将这人暗自放了出去。
隋羽称呼她为“公主”，要他小心太子殿下，还说一定会有再见的日子。
这人便是追影卫首领隋羽。
当日他提前登楼，躲在其中，只因为他得到消息，段书斐没有皇后血脉，没有娶公主的资格，更不可能与公主一同回云水族行复国的大计。
彼时，他心中的人选是段季旻。为扶持他，便伺机刺杀段书斐。
但没想到，盛世莲灯的灯坐中却暗含机关，进入后，灯座外自动落锁，他被困在其中。
要不是崔狸，只怕他会活活饿死在里面。
这便是他与公主的一面之缘了。
后老首领意外死去。他作为继任的追影卫首领，与崔麟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崔麟一心都是段书斐，还说什么只有段书斐明白他们云水族人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这些话对隋羽来说，十分可笑，国家覆灭，不想着复仇，却与虎谋皮，妄谈安居乐业；这不是懦弱，便是彻底地归顺了段书斐。
后来，竟从蓝洁儿那里得到消息，上任影卫首领之死，竟是崔麟默许，段书斐所为。
崔麟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骨头。
而公主在一年之后，悄悄逃出宫去。而且自线人那里传来的消息，公主与段书斐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公主性善，当日在城楼上救他时他便得知；可性善不代表没有风骨。他不知道公主与太子反目的原因，但二人分道扬镳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本来是打算将逃出宫去的公主暂时安置在江南崔家，却遭到了段季旻的阻碍，说可以利用公主杀死段书斐。前提是公主必须回宫。
接下来，便是设计让崔麟去了沧州，逼得赤焰金问世，后他杀死崔麟，嫁祸太子。
如今，太子的地位的确摇摇欲坠；可从中得利起势的，却不是段季旻，而是段季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段季旻既已废，段季斋也没有云水族的血脉，且城府极深，极会算计，比起太子，更不可相信。
那么，以后便只能靠自己；以及公主。
他要接走公主，说服公主开采矿脉，以报复国之仇。
崔狸愣了一刻，认出他来。
她手中太子与崔麟往来的密信，正是此人在沧州战场截获，并交给他的。
隋羽亦将追影卫的令牌交给她，追影卫任由她调度使用。
可以说，如今他是崔狸唯一可以信任并依靠的人了。
但是隋羽未张口，崔狸便道：“我要回东宫。”
东宫思正殿书房外，张海蝉正与一人谈话，尽管将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太子听见了。
于是他步出书房：“何事？”
“回殿下，是汪医正，说是五殿下生了旧疾，苦不堪言；说东宫有对症之药……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太子殿下怎么会有五殿下的药？”
段书斐淡淡回了一句：“去鹿鸣宫要。”
汪医正弯腰拜谢，太子已经转身回到书房。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汪医正的身边多了个身材瘦小的内侍，与他提着药箱，朝歧王宅走去。
不等蓝洁儿再去见他，他便主动要再见蓝洁儿。
汪医正照例放下一壶酒，说了句“药给您找来了”便离开了。
这一次，屋子里虽然还是乱的，却没了那种叫人作呕的气味，显然是经过一番换洗。
蓝洁儿上前：“奴婢伺候您服药。”
段季旻懒洋洋地起身：“不急。先快活一番。”
蓝洁儿嘲讽道：“殿下为何不去求皇上给你安排侍女？如此也不用大费周章，还要一个医正找借口跑到东宫去要人。”
段季旻反唇相讥：“她们怎么比得上你轻车熟路？”
蓝洁儿真是奇怪，这样一个视他人如粪土的人，这般羞辱她的人，太子怎么会认为他是在挽尊。
桃花钉生来屈辱，她没道理因为他用强，说了几句不堪的话，便如何如何。
她又不是大家闺秀。
或许是因她一幅认命的模样，段季旻道：“你果真不想来？你这几天就没想我？”
“我怎配？”
段季旻似乎觉得扫兴，又稍微狠了一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上一次没合你的心意吗？”
“殿下！您说什么都好，出气了就放过我罢。”
段季旻愣了一愣，突然冷笑：“出气？我为什么要拿你出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出气？。”
蓝洁儿懒得跟他啰嗦。
“我疼你，你竟这么说？”
当段季旻诚心想要取悦一个女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他看不惯蓝洁儿那冷淡样子，便恶意陡生，非叫她对温柔小意，做出没他不行的样子来不可。
他百般手段，不慌不忙，一一摆开，用在她身上。
蓝洁儿挣脱不得，大骂无用；前倨后恭，语不成调，情非得已。
这是段季旻被关入歧王宅以来，第一次觉得畅快。
他斜过身子，手指从她凌乱的发梢掠过肩颈，绕来绕去：“你自找的。”
“殿下也只剩下欺负女人的本事了。”
段季旻破罐子破摔：“谁叫我是个窝囊废呢？总不能一点长处也没有，好歹你偶尔也能念起我的好来不是？”
段季旻万念俱灰，可有一件事，叫他心里多少有些快意。
“再说，你已经是他的人了，要是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桩宫闱丑闻，你猜，他的脸会不会很好看？”
蓝洁儿垂下眸子：“他根本不会在意此事。”
段季旻骤然冷下眸子：“为何？”
“不为何。不值得。”
“可他毕竟是太子，你们一起巡城，你夜宿在我这里，这脸他不要了？”
“他从未关注过此事；倒是你，你亦是金枝玉叶，何必用这些宫闱丑事作贱自己？”
段季旻眸中升起戾气：“就凭你也想教训我？”
“成王败寇，固然如此。殿下如今已经是阶下囚没错，可也不必把自己弄得跟一些没见识的星斗市民一般。你这般下三滥，哪里还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样子，这不是作践自己是什么？只知道盛气凌人，欺辱女人，如此便能挽尊？只会叫人更看不起你。”
段季旻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话，从小，他只知道跟太子争风吃醋，被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内侍教着怎么跟段书斐过不去，什么手段都使过；虽然跟太子一同读那些圣贤书，可狂妒之下，哪里有那些宵小的手段更立竿见影，更能叫他痛快？
如今，有人说他是金枝玉叶却做着下三滥之事，认为他是在作贱自己。
心里极深处，不是不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上不了台面。
他自认为喜欢蓝洁儿，是因为此女青楼出身，在她面前无需假装，反正他皇子的身份，便够她瞻仰一辈子了。
如今，她也能瞧不上他？不就是因为成王败寇吗？
这个攀龙附凤的势力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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