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内暗无天日,但是深秋已至,便感觉一日冷似一日。
崔狸刺杀太子,虽凌迟不足以抵其罪;但是过了很多天,也无人来审问。
太子是生是死,她也无从知晓;自己有没有复仇成功,也不知道。
每日胡乱躺着,脑子一片空白。
行尸走肉般,竟比做个活生生的人更好。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听路过牢房的狱卒说起,太子死里逃生,将养了二十来天,眼下,正准备婚事。
稻草窠里的崔狸斜了斜眼珠子,无声就笑了。
还没死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不能死?也要想法子逃出生天去,再寻个机会,把匕首再扎进他胸口去?
不仅没死,还要成亲了。
铁链响动,牢门打开。
“崔姑娘,走吧。”
她动作极慢地爬起来,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死到临头了。
可惜,功亏一篑,要是那把匕首稍微长一点,或者在上面淬一点毒……
都怪自己,三殿下给她匕首的时候,她也没仔细看。
……也对,婚事准备了那么久,总归是要成的,不然,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却不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进来的不是狱卒,却是几位宫女。
阿狸身上脏得很,那几位宫女也不嫌弃,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迁就着她的步子,慢慢朝外走去,久不见天日的她被一缕光线刺痛了双目,不由自主地闭上。
我还有机会吗?
有的。
只要能出去,她就有机会。
追影卫的令牌,有人给她了;她虽然什么都不会,跟个傻子似的,好歹身边还有人。
慢慢来,总可以的。
就凭她刺杀太子,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还对近身的侍卫说:“勿要伤她。”
宫中人都等着太子醒过来处置她,是以虽将她囚禁起来,却也不敢对她用刑。
她还有赤焰金。
她脚步颤巍巍,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能把自己还有的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出来,给自己一点儿底气。
这三样东西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翻云覆雨;可给了她,等于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谁叫她是个只会种菜养猪,一无所长的乡下姑娘呢。
但是,只要她不死,总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大开杀戒,谁不会呢?
她被带到一个陌生的所在,一座建在山坡上宫殿,奢华壮丽,精巧绝伦。
一入内室,便沐浴更衣焚香,头发叫篦子篦过许多遍,再拿胰子洗,在太阳下梳通,晾干,绾上发髻,细细妆点。
崔狸像具木偶似的叫人摆布,镜子里的人瘦得不成样子,原本就大的眼睛如今更大,也更空。
这是哪里?要做什么?
娘娘,这是叠巘宫。
您要嫁人了。
东宫。
太子披衣下床,轻轻咳嗽了两声,再抬头,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喜色。
她很恨他,他知道,不然也不会刺得那么深。
但是她又肯来看他,陪他慢慢养好伤,他也就不怪她了。崔麟的事,他慢慢跟她解释,她听不进去,他便加倍的对她好,总不会叫她后半生受半点委屈就是了。
她没了家人,自此之后,他便是她的家人。
不过,她有日子都没来了。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新嫁娘总是要做很多准备的,也没有跟未来夫君成天泡在一起的道理。
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好歹没耽误吉期。
天快亮时,怎么也睡不着了。便索性起来,去窗边临帖。
再过一个时辰,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隐约听见声乐。
随后便乌啦啦涌入好多内侍,替太子沐浴更衣。
宫中司仪就位,迎亲的宫妇云鬟扰扰,静立廊下。
太子与后宫甚少牵连,彼此陌生,但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来,也不禁高兴。向来冷清的东宫,终于热闹了一回。
太子乘铜辇去叠巘宫迎亲崔妆,陆太锋将他扶上辇车。
他今日也穿得喜庆,只是脸上却有些恍惚。
太子知道他为崔麟的死耿耿于怀,上车前故意道:“本宫要成亲了,你这板着脸是什么意思?”
陆太锋闻言咧开嘴笑了:“殿下好姻缘,臣羡慕都来不及,哪有板着脸!”
“没有就好,我刚好不能饮酒,一会儿开席就靠你了。”
陆太锋把胸脯拍得山响:“交给我!”
迎亲的队伍缓缓移动,终是浩浩荡荡地去了。
陆太锋目送太子,眼眶发热,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昭柔看在眼里,上前来,以手覆盖他青筋爆出的右手。
陆太锋回头看了一眼,所有的不平遇见昭柔那一汪似水的眸子,便平静了好多。
“从长计议。”
陆太锋点了点头,反手握住昭柔。
叠巘宫里,十几个宫女捧着妆奁,依序给崔狸上妆。
崔狸原本一张笑脸,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小一些。平日里也不怎么打扮,虽美,却望之可亲。
可她五官明丽,以浓妆加持,便深邃艳丽了许多,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身边的宫女一时都露出惊讶之色。
崔狸的视线停在她面前给式各样的花钿,步摇和发簪上。
发簪不及匕首锋利,也不够长,也无从去淬毒——没关系,只要换个地方扎进去,一样可以。
镜中人始终垂目低头,一个宫女不好梳妆,小声提醒:“娘娘,请您抬一下头。”
崔狸下意识地抬头朝镜子里一看,有一瞬间的怔忡。
那些人把她打扮的艳光四射。
亲哥哥死了还要打扮成这样,真是欺人太甚……
可是,她要忍耐。
手中的发簪不自觉地握紧了。
侍女温柔地将她的手打开,将那支发簪插在她的云鬓里。
随即却扇遮住了她绝世的容颜。
殿下来迎亲了。
整整一天,崔狸都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扶着转身,弯腰,跪拜……
她一句话也不用说,真不知道当初背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场。
夜深花睡去。洞房里,崔狸已是疲惫不堪。
搅扰了一日,头上凤冠重得快要扭断了脖子,翟衣里面不知道出了几层汗。
今晚还有力气杀人吗?
赤舄出现在她面前,随即眼前豁然开朗。
……
太子看着眼前人,煌煌烛火下,一切都荒唐诡异极了。
眼前的人……一弯新月似的眉毛下,是一双沉静得过分的双眼,一丝成亲的喜气也没有。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蓝洁儿,第一次知道崔麟和陆太锋瞒着他找了个替身,潜伏在段季旻身边,便觉得不妥,甚至不快。
后来他见了蓝洁儿一次,怎么说呢,的确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是千差万别。
蓝洁儿的五官身量太过完美,虽然是个人,却无处不给人精心打造成就的感觉;与某些地方有些粗疏的崔狸相比,她就像是被一件打磨过的瓷器一般。
但是那双眸子,却深不见底,不见一丝涟漪。
崔狸的眼睛是活的,一时如小溪潺潺,一时又潋滟多姿;时常脸尚且板着,眼睛里笑意已经盛不下了。
如此千差万别。
他们知道的,知道他绝不会弄错,便更高兴把一个假的送到他的洞房里来。
蓝洁儿抬头,淡淡问道:“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原来他伤重不醒的时候,是蓝洁儿在陪着她。
知道只有崔狸才能唤起他强烈的求生意志,便把这个假的送过来,反正他半昏半醒,也不能辨认。
如今,是蓝洁儿与他拜堂成亲。
他在跟他说:二哥,你聪明一世,怎么如今却要作茧自缚啊?
太子胸口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出不来。
他刚要开口问他们把崔狸弄到哪里去了,喉间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蓝洁儿没有躲避,大红的翟衣上更添一抹鲜红。
段季斋入了洞房,与崔狸对视了一眼,便知道今晚不论是进洞房的是谁,都最好不要惹她。
她把那支最长的簪子攥在手里,一幅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
段季斋远远地坐了下来:“你要复仇,嫁给我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一击不成,乃是理所当然;何必那么沮丧。你要知道他可是太子,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皇位是坐不稳的。”
“你就不想看着他一步一步跌落泥潭,身败名裂,再也翻不了身?”
崔狸终于回了他两个字:“不想。”
“为何?”
“我只想要他的命,其他的,我一概不会帮你!更不会嫁给你。”
段季斋站起来:“你累了一天了,我不想叫你在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里还如此紧张,早些歇着吧。”
说罢,段季斋又走近了些:“我刚才听到那边有消息来禀,说是他见到洞房里的人不是你,气得吐血;看来他是真的在意你这个人,倒不全是为了赤焰金呢。既然如此,你想要他的命,不如与我我亲密些,只怕气也能气死他了。”
“你说什么?”
“我说,太子殿下成亲了。”
“……”
崔狸手中的簪子不自觉地掉落下去。
“明日新妇见舅姑,太子殿下定是要携新人去的——可惜,我虽然很想带你去,却是不能了。”
崔狸本已疲惫不堪,此时,更是痛得快要炸了。
“这以后,你便待在重楼宫,哪里也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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