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陷于浪涛汹涌的深海，百般泅渡却难以定浮。
天边泛着灰沉沉的死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海浪愈来愈盛，急剧上升的水平线一点一点没过脖颈、下巴。
全力挣扎间，她看到了一黑一白的模糊身影。
他们疾速踏越潮海，眨眼之于息便闪现近前，手边拖着长长的铁链。
它漂浮在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蜿蜒爬行着，像活生生的水蛇。
嘻嘻笑着，二人靠近了她，铁链死死缠上她的脖子。
她攥住那紧缚的铁链，双脚不停朝下蹬动，可惜仍被他们给拖走。
她不想死，她想活。
……
床榻上的少女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稍显狭窄的空间，头顶是片朴素寻常的床幔，身上则盖着白净整洁的被衾。
似想到什么，少女的脸陡然惨白下来。
她感受不到温度。
白清微伸手使劲掐了下脸，随即失望地垂下眼眸。
难道她真的死了？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待着的是什么地方？
白清微很快就从床上起身，慌乱得来不及穿鞋便赤脚走到了门边，轻轻推开一段门缝朝外瞧去。
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险些站不稳。
这是一艘正在海上行驶前进的大型仙船，高立的白帆鼓动着，发出阵阵低闷的声响。甲板上许人走走停停，衣服样式正是九枢台门下的弟子制服。
而那船头不远处，正站着两道高挑的熟悉身影。
白清微很快将门关上。
要是被宋师姐和许师兄知道自己在此，会不会立刻超度了她？
正混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奇怪，人去哪了？”
林越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回应，估摸起小师妹或许是还睡着，推门进屋，才发现小师妹不知去向。
又喊了几声，仍无人应答，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越只好放下食盒，先去找人。
瞧见那道身影彻底离去，白清微才从床底爬了出来，拿起那桌上的馒头正想裹腹，不料肩膀却蓦地一沉。
白清微惊了瞬，便听得后方一道阴森的声音幽幽入耳。
“小师妹，原来你躲在这，可让我好找。”
这下，白清微彻底石化，连那塞到嘴中一半的馒头都掉了出来。
“林师兄，我还不想那么早去地府，你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白清微正紧张不安，谁知林越却突然放声大笑，连肩膀都一抽一抽地抖动起来，似乎听到了件极有趣的事情。
过了好半会功夫，他才缓出口气的对她道：“小师妹你醒得太早，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服下的药会使你的五觉短暂丧失，其实你没死哈哈……””
“哦。”
白清微红着脸尴尬地应了声。
待将他送走后，便将脸牢牢的蒙在被子里，突然有种想恨不得立刻捂死自己的冲动。
“小师妹，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林越被白清微推出房后，没有立刻离开，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故意提高声调，站在她的房门前大声说着。
“你在说什么？”
正找林越一起安排分发物资事项的慕韫闻声赶来，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此处，很是意外。
林越突然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揽住慕韫的肩，一边走一边同他说道：“我跟你说，那新来的小师妹可傻了，她居然……”
“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这话声被无法忽略的白清微听得一清二楚，她气呼呼的蹦下床，由于太过着急，生生给摔了一跤才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想去拦他。
结果那门刚打开来就被风猛地往回吹，直直砸向她的额头。
“啊啊啊啊——”
如果愤怒能够被具象化，那么此刻她现在，已经快要，爆，炸，了！
船头另一边，几位弟子走到宋烟儿面前道：“宋师姐，搬来的灵药都清点好了，这次地师和灵师院发来的物资足够多，对付那妖道绰绰有余，保准杀他个屁滚尿流。”
“嗯。”
闻言，许庄忍俊不禁道：“辛苦你们了，快去休息吧，养精蓄锐，到时候好好表现，这次任务的奖励可不小呢。”
弟子们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齐声说道：“好，都听师兄的。”
许庄一回头，却发现宋烟儿的脸色有些不对，不由问：“可是方才有哪里不妥？”
宋烟儿摇了摇头，面露担忧：“我总觉得罗州一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妖道盘踞罗州数月，制造惊天杀业后却不像寻常妖魔立刻离去，而是这番嚣张，是真的视金鹜无人，还是另有所图？
“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没开始就紧张做什么。”
许庄话还未尽，就看到白清微笑盈盈地朝他们走来，看上去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瞧见他们，白清微弯了弯眸，向两人问好。
“小师妹，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居然真能挺过云目师弟的三剑。”
许庄从其他弟子口中了解到那场力量悬殊的比试，忍不住夸赞道。
白清微含着笑摇了摇头，不肯承认，谦虚地认为是云师兄手下留情。
而后传音铃动，白清微跟随其他众弟子一道前往物资发放据点，领取法宝。
此次捉妖任务，九枢台很是重视，特意给每一位弟子准备了随身法器，她亦在其列。灵师的熟练一共有二十位，是以未等多久，便轮到了她。
收到的储物袋里有着一柄镇妖灵剑和一只收妖用的五级宝塔。
两件法宝都是中高级法器，修为越高，发挥的效果也会越强。她现在不过炼气一层，也不知除去神力，能够发挥出它们几成功效。
白清微来到一处空地，手持灵剑，心中默念起剑诀，调转这灵剑，却总在快起势时，复又回落。
以她之力驾驭这柄灵剑，还尚有些吃力。许次尝试，这剑不是失控坠地，便是突然偏离方向，难以收住。
无奈之下，白清微只好折返去寻方才发放此物的师兄请教，然而她法力使得磕磕绊绊，未经几次，那师兄便不肯再指点她。
白清微独自琢磨起那位师兄所授心法，也不知是不是曾经毁损过一丝灵识的原因，努力好几次，也仍旧无法领悟人剑合一之境。
苦苦思索间，竟看到了慕韫从眼前经过。
想起那感化任务，白清微努力挤出抹随和的笑，小心翼翼上前向他问好道：“师兄这几日忙碌甚是辛苦，若有需要，清微愿为师兄分忧。”
此时的魔尊还未觉醒，先慢慢和他打好关系，熟悉起来，说不定日后可以将其感化。
慕韫顿步，垂首看去，发现眼前站着位清丽纯灵的少女。
她是那日为夫人诊脉的郎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设计？
慕韫眸光沉了沉，淡淡拒道：“不必。”
“那师兄慢走。”
少女笑容不减，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消减热情，脾气好得简直反常。
侧身经过的刹那，慕韫竟从她眼底捕捉到了抹愉快之色。
那双眸子清亮纯净，很好看，可也因此，轻易便可洞穿。
她似乎，并不想和他接触。
慕韫冷森森站着，白清微脸都快要笑僵，他都还未离去。正要启唇相问，谁知他却突然开口，说出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来。
“方才你在练习剑法？”
青年目光落向地上的灵剑，仿佛是刻意拖延，话音都不紧不慢起来。
白清微呆呆怔住，不知为何他会突然这样问。
还没来得及反应，慕韫便骤然念起灵诀，一柄通体玄黑似玉的剑旋即在他身旁凝现，那柄玄剑威风凌凌，出鞘便释放出磅礴的灵力，叫人叹为观止。
强劲的剑气波动之下，含着一股极度悲凉的气息，仿若坠入黄泉，永隔阳间的绝望死意。
被这股剑意影响，白清微眼睫颤了颤，她抬眸望去，瞧见青年冰冷的面庞。
那双冷硬如霜的漆眸不含一丝情绪，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中，都与块木头般没有区别。
他天生便是无情的。
白清微微微歪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友好，她弯起杏眼，浅色的眸子格外清亮如星，和善道： “师兄事务繁忙，此事还是不劳……”
她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那柄黑剑突然朝自己猛地追来。在它旁边，还跟着方才坠地的灵剑。
白清微：“？？？”
五日后，一行人奔赴罗州地界。
落地不久，娑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县官皆亲自前来，将众弟子迎入距事发地最近的泺县。白清微乘坐马车经行时，看到夹道两侧挤满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他们不少人脸上含带期盼，也有埋怨之色。
众弟子将一切尽收眼底，沉默不语。
对他们而言，朝堂的这场调员迟来了太久。
赵县令将他们安顿在府衙旁的一处空置官宅，众人按照抽签的结果分配好了房间，开始集合在一起商议如何分组。
依照一开始的人员配置，一组小队本该由两名地师和四名灵师组成，可现在多了位连灵师都不是的小师妹白清微，五队之中必有一队要多出一人。
这下，众人犯难起来。
虽然白清微的意志力有目共睹，可谁又希望对内有个拖油瓶。是以推来推去，只有她依旧没有确定归属。
白清微乖巧的站在一旁，温笑着听他们说话。
等待半天还没有结果，白清微启了启唇，看向人群中站着的林越，目放期盼。
林越正和人交谈，察觉到她视线扫来，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行。”
他使劲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慕韫，眸中闪过抹古怪笑意。
白清微知道他的意思，连微笑都维持不住，冻在了嘴角。
除非说服慕韫，否则想都不要想。
“慕师兄，我有件事想……。”
白清微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到他身前，不敢抬头，双目紧盯着脚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想什么？”
他倏地俯下身，那双桃花眼漂亮得可称明熠，漆黑如墨，正幽幽的看着她。
玄黑的衣襟处隐隐浮来一阵冷冽的香气，与他一般，无可躲避。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娑城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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