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云胸口起伏，浑身发热，脑子昏沉，就如外面浓墨一般的世界，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却没有一帧是他能抓住的，前路忽然变得模糊，就连过去的回忆似乎都变的浑浊。
心里想着把所有都告诉玄凛，可比声音先出来的，是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隋云在哭，但也是安静的，外面风雨如晦，只能隐约听见一两声哽咽，很细很小声，像是实在控制不住了，发出来的声音。
玄凛站在那儿，宛若磐石。
此时屋外阴沉，雷光消匿，只剩下惨淡的暗光，落在玄凛沉默的侧脸，衬的他像是无光神殿里的神像，眸光沉静如水，玄凛体格高大，眉目冷峻，沉眉敛目时，有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冷淡疏远的神性。
只是，在他眸光落在隋云身上的那一瞬，千万年的寂静松动，悲悯如深海漫过他的眉骨，像是冰川融化枯雪。
“明明是你犯错了，哭得倒是比我还委屈。”玄凛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的叹息，他本想态度强硬这次把这件事的严重性说明白，但隋云这不哭不闹，埋着脑袋默默掉眼泪的模样，倒是显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恨的事情。
又想起最近几日，隋云总是忧思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
哪怕之前肩上扛着血海深仇，隋云也不曾有过那患得患失的模样，这背后必然是有他还不知道的事情，玄凛猜测，与自己有关，他知晓自己的处事做派。
“我知道我失去记忆，对你十分不公平，许多事情的细节，我都不清楚，好的坏的，只让你一人承受，是我对不住你，我很抱歉，其实你不必难受。”
但这确实是玄凛的真实的想法，他不知道那么多，心上人的伤心事，或许他曾经见过，或许很多他也曾一起经历过，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是在翻阅一本冗润的书，中间隔着重重叠叠的迷雾。
若是他对事事知悉，绝不会让许多事落到不可挽留的地步。
“不是的，不是这样，”这话简直是在诛心，隋云唇上血色也褪得一丝不剩，摇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本该是，是，逍遥自在的神……”
你该在云端遨游，在深海嬉戏，自由自在，而不是和人族这些腌臜的事情搅在一起。
“是，你太自私了，隋云。”这话没有责备的语气，只是简单的总结。
这是玄凛第一次这样称呼他，隋云连呼吸都停了。
“你从没有想过我在意什么，你只在乎你自己。”
隋云浑身一颤，喉咙苦涩干哑，好像着了火一样，但身上却又像被埋在雪里，浑身骨骼都嘎吱着打颤，颤到发疼。
“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从不相信我会有一天会得到爱，龙族的生命比起人族，太漫长了。”
“在小时候，在其他族里都为了修炼杜学苦练的时候，她会带我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让我学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要去一个地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离开很久后的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带我去做那么多其他族里根本看不上的事情。”
“她想要我开心。”
她想要自己在独自、漫长的人生，能去发现足够多的有趣的事情。
隋云想起那个活泼俏丽的女人，为爱勇往直前，为了儿子尽心尽力，最后她找到暮云声了吗？隋云又想起玄凛做的那些事，玄凛的模样肖他的父亲，但处事上更像药师晚。
特别是在爱一个人的时候。
“但我最近，很不开心。”玄凛视线看向隋云腰间卷轴，他其实早知晓隋云的法器与他之间若有似无的关联，包括失去的记忆和残碎的魂识。
“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我了解自己。”玄凛继续问，“你了解我吗？”
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心之所愿，无怨无悔，只希望你不要伤心。
隋云脑海里出现那一日和暮云声对话的玄凛，他不是看着虚空，而是看着未来的自己，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隋云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晕死过去。
玄凛冷静看着他，良久，仰起头吐出一口气，最后滚了滚喉咙，才道：
“阿雀。”
听见玄凛的称呼，隋云凝滞住的神思，像是被温水带了一下，轻轻转动了一下，他努力调整焦距，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玄凛，眸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
“来。”
阿雀，来。
这是隋云在玄凛这里，听到过无数次、最具安全感的话。
像是乳燕归林般，隋云直直撞到了玄凛的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来不及说任何话，就被人抱小孩似的抱了起来。
玄凛一手托着他，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带了些温度，嗓音缓慢：“阿雀，你还想继续和我好吗？”
隋云蜷进玄凛的怀里，哽咽出声，回道：“想的。”
温暖的怀抱、温和的声音，安抚的动作，仔细、妥帖安慰着隋云。
他这一辈子，除了玄凛，亲生父母且不论，就是秦朝、隋将都没有用这个姿势哄过他，似人间父母哄小孩的姿势，让他极具安全感。
隋云搂着玄凛的脖子，侧着脸，湿呼呼的脸颊贴在玄凛的肩窝处，重复说着：“玄凛不要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
“你对我那么好，我，我从未站在你的角度为你想过，是我不好，你很好很好。”
“不要不开心，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把人吓狠了些，但若不狠狠心，按着隋云这性子，怕是会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外面祸乱四起，他必须把人心思按住，他直觉这次事情不对劲。
玄凛拍人的手一顿，用指尖顺着隋云的背脊滑到后颈处，把人按在怀里，灵光一晃，两人来到岁羽阁。
如今岁羽阁的冰鉴已经全部撤了下去，吴敌早先收到传信，已经早早在此处等候。
见两人现在模样，能看出有些不对来。
他极有眼力见，脑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玄凛看了一眼之后，赶紧退了出去。
隋云都没发现吴敌在这里。
玄凛坐下，单手拧了方湿润的帕子，给隋云擦脸，一边擦一边说道：“我阿娘总爱和我说一句话‘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她总说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是在告诫我们，要朝前看。”
玄凛的体温、声音和动作逐渐唤回隋云的五感，刚才那欲生欲死的窒息感逐渐消下去，空气流入鼻端，血液流入心脏，世界逐渐变得明亮。
擦干净隋云被泪水弄花的脸，玄凛把帕子扔在一旁，捏了捏隋云大脸：“过去的事情，咱们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其他的，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还要继续活着，是不是？”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隋云眼睛湿润，放下何其难，他为了复仇倾其所有，这么多年了，他从没为自己活过，灵山三百九十六条人命压在他的身上，叫他日日难安寝难眠。
本以为一切结束了，他的结局就是去找他们，但现在，他想试一试。
隋云紧紧又抱过去，脸颊贴在玄凛的肩窝，在心里道：阿爹、阿娘、哥哥，等报完仇，儿子要开始报恩了，我想要好好生活，和我的恩人、心上人、爱人，和玄凛一起好好地活。
“不答应？”见人沉默，玄凛不太满意，想把人扒拉出来，但隋云就像是个受惊吓后的猫儿，钻在他怀里，一双爪子还抓得紧紧的。
“玄凛，我答应你。”
四方城和问灵山几十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整座山都被雨水和云雾包围，零星灯光在云海之中，明明灭灭，摇摇欲坠，但又像是末日中的唯一安稳的归途。
“所以，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因为这个原因和你分开？”玄凛听隋云把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笑着和隋云额头贴额头，笑着问道。
隋云红着脸蹭了蹭玄凛，嗯了一声，想了想补充：“还有，我不想让你回忆起那些让你很痛苦的记忆。”
现在虽然已经和玄凛，开诚布公，但玄凛还是没有记忆的。
“嗯，我懂。”玄凛把隋云抱紧了些。
“之前我就猜测，后来拿到引魂花之后，我试了下，玄凛你的残魂应该就是在卷轴里。”
“按照我现在的修为就算把我的灵魂化作一万份，也不会影响到我。”
但那些记忆，玄凛还是想要找回来的，毕竟，他也想看看记忆里的小阿雀长什么模样，怎么小时候见第一面就把他魂勾走了，让小小的自己做了个小人拐子。
“是在水宫吗？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
“嗯。”
“我带你去那做了什么？”
“你把我关在泡泡里，然后像盆栽一样琢磨放在哪里好看。”
玄凛闻言低声笑了笑，隋云能感受到他胸腔处传来的微微震动。
“不是盆栽，是大宝贝，一定要放在最显眼、又离我最近的地方。”
尽管没有记忆，但他说的不错，对自己十分了解，隋云想着当时小龙崽的神情，可不就是抱着喜欢的宝贝回家。
“最后放在哪了？”玄凛问了句，隋云还没回答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肯定抱着睡觉了。”
“是的。”隋云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
“我小时候，就爱抱着喜欢的东西睡觉，阿娘说我这是个坏毛病。”
隋云没回这句话，这是又把人抱紧了些，以示自己喜欢抱。
前面忘记说，攻的妈咪是穿越来的~ 《甄嬛传》忠实观众一名。[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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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阿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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