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苏明堂自己正身处何处。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疏离的条状，冷清清地铺在病房的地板上。夜深人静，白日的喧嚣与惊悸沉淀下来，只剩下脑海中那个幽蓝□□面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嗡鸣。
这不是梦。
他尝试着再次于心中默念：“系统。”
眼前的空间应声泛起微澜，那半透明的、风格极简乃至冷峻的界面再次浮现。淡蓝色的光晕基底上，银白色的数据流如涓涓细流，无声淌过。
【‘功德’子系统（逸散能量体-G型）在线】
【当前状态：初级绑定（‘火种’协议）】
【可用功能：执念感知（初级）、意识通感（稳定，锚点：温宁远）】
【功德点数：0】
【核心指令（权限不足，部分锁定）：解析并稳定当前时空线……】
“火种协议”……“逸散能量体”……“解析时空线”……
每一个词组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固有的认知上。这绝非什么游戏外挂或者超自然奇遇，它带着过于鲜明的、属于父亲那个世界的烙印——精密、冰冷，潜藏着不言而喻的危险与重量。
父亲书桌上那个永不开启的银色金属箱，他偶尔凝望远方时深不见底的眼神，母亲看似随意的叮嘱背后那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无数碎片在此刻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他隐约感知却从未触及的庞大冰山。
所以，这就是父亲让他“低调”，甚至将他“放逐”到海市的真正原因？这个突如其来的系统，是保护，是考验，还是……一个他不得不踏入的漩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理解“可用功能”的含义。“意识通感”他已有切身体会，那种与温宁远之间无形的、能传递情绪甚至缓解他痛苦的链接，清晰无比。那么，“执念感知”又是什么？
念头刚动，界面上的文字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如同细微的电流，开始扫描过他的神经末梢。
起初是模糊的，如同收音机调频时杂乱的背景音。渐渐地，一些清晰的“信号”被剥离出来。
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种强烈的“意向”，带着浓烈的情绪色彩，直接涌入他的感知。
来自窗外楼下，某个角落：一股焦灼的、带着悔恨的“寻找”意向，目标似乎是一只丢失的戒指。
来自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一种疲惫又担忧的“守护”意向，萦绕在一位值班护士身上。
更远处，来自医院之外的城市：无数纷杂的“信号”如同夜空中明灭的星辰，有的强烈，有的微弱，大多是与未竟心愿、生前憾事相关的“执着”……
他“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由亡灵未竟执念构成的世界。它们像幽暗的潮水，无声地涌动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而在这片无形的、略带寒意的“潮水”中，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所在的这间病房，是一个相对平静的“孤岛”。这份平静的源头，并非完全来自他自身，而是隐隐指向白日里离开的那个身影——温宁远。
他就是系统所说的“锚点”。他的存在，像一块温润而坚实的玉石，镇住了周遭那些无序的能量波纹。
第二天上午，王叔办好了出院手续。吸入性肺炎症状很轻，观察一晚已无大碍。坐车回“衡南一品”的路上，苏明堂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阳光明媚，行人匆匆，一切看似与往常无异。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必须学会与这个系统共存，与这些无处不在的“执念”共存。
返校的第一节课是数学。当他推开教室门走进去时，原本有些喧闹的课堂安静了一瞬，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好奇、探究、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唏嘘。
苏明堂尽量维持着平常的神色，走向自己的座位。
温宁远已经坐在那里，正低头看着课本。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看向苏明堂，眼神里是惯有的平静，但细看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没事了？”他声音清淡，一如往常。
“嗯，没事了。”苏明堂坐下，扯出一个笑容，“昨天…谢谢你。”
温宁远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将注意力转回课本。
然而，就在苏明堂试图集中精神听讲时，那种被“执念”干扰的感觉又来了。而且，因为身处人群密集的教室，这种感觉比在医院时强烈数倍。
前排一个女生身上，缠绕着对即将到来的月考极度的“焦虑”；
后排两个男生传递着纸条，散发着关于某个游戏通关策略强烈的“争执”；
甚至讲台上，数学老师挥舞三角板时，都隐隐带着一种希望学生们都能听懂本节课内容的“期盼”……
这些“执念”大多微弱，转瞬即逝，如同水面上的浮沫。但积少成多，它们形成一种无形的、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干扰着他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难以专注。他感觉自己像一块人形磁铁，被动地吸附着周围所有的情绪垃圾。
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微弱的暖流，再次从心脏附近蔓延开。并非系统激活时那种外来的、强制的温暖，而是更自然、更熨帖，仿佛春日照在冰面上的和煦。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旁的温宁远。
温宁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目光从课本上移开，落在了他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稳定。
奇妙的是，就在这无声的注视中，那些萦绕在苏明堂感知里的、纷乱嘈杂的“背景噪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瞬间减弱了大半。虽然不是完全消失，但已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让他得以喘息。
苏明堂怔住了。
他明白了。温宁远不仅仅是系统认定的“锚点”，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净化。靠近他，就能获得安宁。
这个发现让苏明堂心头一松，随即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依赖。
他朝温宁远露出一个真正放松下来的、带着点无奈的笑，低声道：“有点……吵。”
温宁远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没有追问“吵”指的是什么，只是目光在苏明堂微微发干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桌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轻轻推到了苏明堂手边。
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言语，却像在苏明堂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张扬和几个男生就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明堂，你可算回来了！昨天吓死我们了！”
“就是！那个浪太邪门了！”
“温宁远，牛逼啊！反应真快！”
七嘴八舌的问候和惊叹中，苏明堂笑着应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身旁的温宁远。他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对于众人的夸赞，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居功。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苏明堂看见他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
通感在此刻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那不是后怕，更像是一种……被过多关注和赞誉包围时的不适与紧绷。
苏明堂心念微动，自然地侧过身，挡住了大部分投向温宁远的视线，笑着将话题引向了周末冲浪的趣事，巧妙地替他解了围。
温宁远抬起眼帘，看了苏明堂一眼，那紧绷的指尖，悄然松弛开来。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苏明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所“信息过载”的学校。他和温宁远并肩走出校门。
“我回去了。”温宁远示意了一下学习中心的方向。
“嗯。”苏明堂点头，看着温宁远清瘦挺拔的背影汇入人流，才转身走向自家来接的车。就在温宁远身影消失的瞬间，那些被暂时屏蔽的、来自城市各个角落的、混乱而执着的“信号”，如同退潮后再次涌上的海浪，重新包裹了他。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辆平稳驶离。苏明堂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幽蓝色的系统界面在他脑海中静静悬浮，那个灰色的、权限不足的【核心指令】，像一个遥远的坐标，指向迷雾深处。
与这冰冷未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边空位上似乎还残留着的、属于温宁远的那份独特安宁。这感知如此清晰，让他无法再回到对一切懵懂无知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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