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苏横才平复下来,期间任由安含月如何打骂他都不曾放手,像藏宝似的将她箍在怀里。
他扶住安含月的肩膀微微用力,力道保持在不让她离开,却又不会弄疼她,“我没杀人。”
她难以置信,不确定的又往苏横脸上扫了几眼,“你说什么。”
安含月闻言要过去细看那假人,他顺势卸了手上的力道,“只是个道具罢了。”
她拨开那“人”糊在脸上凌乱的发,发现这只是个五官都没有的木假人,所谓的血迹也不过是特制的染料。也是她大意,震惊之下连这么不走心的骗局都没识破。
安含月起身,神色算得上平静,“为什么骗我。”
苏横搬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觉得上京太危险,本想着骗了你让你出城,谁料到你竟要替我去坐牢。”
安含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实话。”
这上京城最近的局势是复杂,可他们谁也不是吓大的,刀山火海都走了过来,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都不知能不能醒来的人方寸大乱。
他早知她不会轻信,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低头沉默良久。
安含月扯着他的衣领强逼他弯腰低头,眼神凌厉如刀,像要破开一切迷惘,虽然是仰视他,气势上没有矮上半分,“苏横,回答我。”
苏横终于开口,“我有一件必须要做之事,为此要冒很大的风险,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
先抛出一个劣质的假饵,再换上真饵,这样成功的概率就大了许多。
“我在你眼里,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她皱起眉头,嘴角挂着自嘲的笑。
说完这句话她又松了手,换位想想,她要赴一个必死的局,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身边的人摘干净。这与对他人的看法无关,仅仅是大家都想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她叹了口气,抬手替苏横抚平衣领上的褶皱,“你要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今年春闱有人舞弊,寒窗苦读之辈不该被埋没在烟尘之下,我要替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此话不是空穴来风,先前他手里就握着证据,只是这事本打算交给手下来做,如今不得不亲自动手。
“春闱舞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安含月蹙眉,春闱系一国之命脉,选股肱之臣,汇集全国人目光。
况且今年春闱的名单她看过,前三甲皆出身不高,中进士者世家子弟与寒门平分秋色,不像有问题。
豆大的雨点砸落,这场雨电闪雷鸣了许久才肯降下,他们顾不得收拾这一地残局,赶忙到檐下躲雨。
苏横卷起袖子替她擦去发丝上的水珠,就算眼前人刚刚才恶劣的欺骗了她,心仍然不争气的为他的靠近跳动。
“朝廷从上到下都烂透了。”雨渐渐大了起来,二人退到屋内,“寒门之子只要肯将自己的余生卖给大人物,便可一飞冲天,进士及第。若是不愿,那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依着这层关系上位的寒门子弟,仕途走到哪也是“上峰”说了算,一举一动都被他人掌控。
况且一跃成为权贵阶级,沉迷富贵温柔乡,又有几人记得来路艰险,又有几人会拼上前程换一个真相。
此事应该不是今年春闱才开始的,那这些年无一人察觉,只能说明涉事者不止一人,甚至多到了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安含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要如何做?”
“雷妄便是突破口。”苏横扫了屋外一眼,“他还没完全丧了良心,愿意当人证。”
“一个人证,就能捅破这层层交叠的大网吗?”她目露怀疑。
苏横摇摇头,“不够,你还记得杨凌霄吗?”
安含月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若非几人联手,谁又敢单独杀了杨凌霄。他应是撞破了一些不该撞破的东西。”苏横证实了她的猜测。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就像是天豁开了个口子,穹顶上的天河挂下。雨点砸在屋顶上奏出凌乱的曲,几乎吞没了人声。
安含月没有再说话,这无边的黑夜让她感到心慌,公理无存,这是个吃人的时代。
大理寺结案很快,将杨凌霄之死归结到流寇身上。可偏偏此刻有人拿出了他生前所留血书,撕开了科举舞弊的一角。
经过多方查证得知,杨凌霄那日本是要去寻谭裕,但听谭家的门房说她去了春闱主考官的府上,想给谭裕一个惊喜,便翻墙入府未叫门房知晓,这一去就撞破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血书是苏横伪造的,但杨凌霄生前经历却是真的,再加上新科状元雷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点破了科举背后的真相,杨家又怎肯善罢甘休,要为死去的孩子求个公道。
谭裕坚称自己只是去与闺中姐妹闲谈聊天,也没有其他的证据指向她,众人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但木寒深可就遭了殃,毕竟他说杨凌霄死于流寇,怎么都要被治个渎职之罪。
上京城闹得满城风雨,裴行之在归京途中醒来的消息更是给这场火又添了一大捆干柴。
安含月本以为裴行之定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谁曾想他却坚持要查出春闱舞弊的所有涉案人等,甚至没有给自己的门生故旧留半分情面。
事情轰轰烈烈的持续了两个月才查清,数个门阀世家自此不复存在,上京城的格局被彻底改写。
如今裴行之作风相较原来更加强势,说是一家独大也不为过。
而他迟来的召见,安含月也没有推辞。
裴行之清瘦了许多,“我好端端的回来了,你很失望吧。”
“确实有点。”安含月勾唇一笑,“不过我以为你回来定会包庇舞弊科举之人,你的反应我没有料到。”
“任何事都该有个底线,一个国家从根上烂透了,那就离灭国不远了,那我争这些权又有什么用,留着让自己当亡国之君吗?”裴行之想起身,不知扯到了何处痛呼一声,最终还是倚在榻上。
郁督金汗国没留后手,他受的伤极重,虽然侥幸醒来,但仍需要不少时间修养。
安含月舌尖顶了顶左腮,裴行之作恶多端,如今这情形也算恶有恶报,“希望你永远都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也不知他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发难,安含月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如今受封郡主,不是你想杀就能杀得了。”
虽然裴行之不一定听得进去,但若是真能敲打到他自己也会少了许多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只手撑着脑袋,眼泪都笑了出来,“郡主算得了什么!等我登上了皇位,整个天下都是我的,等到了那一日,我一定要你成为我的妻。”
他眼中的病态较从前更盛,“你知道我濒死之际想的是什么吗?”
见她不答话,裴行之接着道:“我在想你,我在想走之前怎么就没能杀了你,这样黄泉路上我也就不是一个人,到了阴曹地府还有你做个伴。”
“可当我醒后我又庆幸,幸好你没死,不然我在这人间岁月悠长,少了你我可多无趣。后来细想想,我当时也真是被你气昏了头,不然怎么可能舍得下令杀你。”
安含月视线扫向他,冷冰冰的里面没有半分温度,“疯子。”
裴行之粘腻的视线让她生厌,他的话更全都是些无稽之谈,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你这样的人只配做个孤魂野鬼。”安含月一甩衣袖,也不再去看他神色,径直离去。
裴行之没有阻拦,在榻上剧烈的咳嗽起来,竟喷出大口鲜血。
吴铎赶忙递上帕子,“殿下,这安含月太不知好歹,可需属下去绑了她?”
裴行之摆摆手,视线落在地面上的血上,“这瘀血咳出来反倒好得快些,把谭裕那个蠢货给我叫进来。”
他擦去血迹,下人也迅速将屋内收拾干净,他在人间不能流露半分弱处。
谭裕神色淡然,行了个标准的礼,“臣女见过梁王殿下。”
“谭小姐好本事,寒深为你罚俸三年,竟无半分怨言。”裴行之面色不虞,“但你们也不算太蠢,好歹将自己从科举一事中摘干净了。”
谭裕低头答道:“木少卿办事不力,险些误了朝廷的事,受罚也是他罪有应得。臣女与此事并无关联,殿下定是误会了什么。”
裴行之嘴角扯起一个笑,凉薄又矜贵,“你有什么私心我不想管,爱上谁、养着谁本王都可以装看不见,只一点,你若是还想做这大雍的皇后,就不要把手伸到前朝。”
谭裕面色恭敬,“谨遵梁王教诲。”
她眼中神色冷淡,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大雍皇后只会是她的起点,她未来定会是执政太后。那权力之巅太诱人,她也想走上去看看,反正这些男子管理的大雍积弱已久,倒不如让她试着改写这局面。
他不信谭裕会这么轻易的妥协,淡淡道:“你弟弟科举舞弊的事,朝廷也并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只是被我摁下了。”
谭裕猛地抬起头来,裴行之在威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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