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敢。”
林砚垂下眼睫，避开了那令人心悸的注视，口中发出的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他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
“不敢？”
云珩轻声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原本停留在林砚颈侧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随着他的动作，林砚顿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感，仿佛那根冰冷的手指随时都能轻易地碾碎他的候骨。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
“看来，还是为师平日里对你疏于管教了。”
竟让你生出了这般……不该有的念头。
眼前之人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自责。
说话间，他缓缓收回了手，随着那冰冷的触感离去，留给林砚的却是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虚感。
林砚下意识的想要大口呼吸，却因为穴道被封，只能够小幅度的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一般。
云珩后退了半步，重新与面前的弟子拉开了距离。他负手而立，月白的道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绝。
他的目光平静的审视着林砚，语气淡然的开了口。
“墨渊行事鲁莽，封了你的穴道，让你受委屈了。”
“既已回来，便回去好生梳洗，静思己过。”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砚只觉得身上一轻，那股束缚着他行动的灵力瞬间消散。
穴道被解开了！
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的林砚，第一时间不是庆幸，而是控制不住的踉跄了一下，差点儿直接瘫软在地上。
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低着头，不敢再看云珩一眼。
“多谢……师尊……”
“去吧。”
云珩挥了挥手，姿态随意，仿佛刚才那场充满无形压力与死亡威胁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此刻的他，仿佛真的是一位温润如玉、关爱弟子的好师尊，正在对自己不省心的弟子耐心叮嘱。
“回去的路上，莫要再‘迷路’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又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重重地套在了林砚的脖子上。
林砚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够僵硬地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不算太狼狈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单薄而仓皇，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拼了命的想要逃离猎食者的巢穴。
大殿上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仓皇而逃的身影。
云珩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渺小而狼狈的身影。
直到林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之中，他脸上那悲悯温柔的浅笑，才如同退朝般，一点点消散殆尽。
那双原本盛满了“温和慈悲”的秋水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仿佛万年不化的玄冰一般。先前那一丝隐藏起来的兴趣与玩味，也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莫测的东西。
云珩抬起刚才抚摸过林砚脸颊的手指，白皙的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弱的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眼神漠然。
一只平日里怯懦卑微、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小蝼蚁，突然之间，竟敢试图挣脱他的掌控，逃离他的领域？
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胆子？
有趣。
虽然在自己看来，对方依旧弱小的可怜，但这突如其来的、不合常理的反抗，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的涟漪。
云珩想，他不需要知道原因。
他只需要知道，这只小蝼蚁，是他云深峰的人，生死皆应由他掌控。既然生出了异心，那便……更需要牢牢看管在掌心。
至于对方那不合时宜的狼狈，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云珩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极冷的弧度。
恐惧，是个很好的东西。
懂得恐惧，才会懂得……何为绝对的顺从。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高踞的白玉莲台，月白的衣袂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度。
空旷的大殿内再次恢复了那种亘古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是身体因为无力而滑落，倒在冰冷地面后发出的声音。
林砚背靠着粗糙的木门，感受着四肢的酸软无力。
门外隐隐传来仙鹤轻唳、风吹林涛的声音，让人心中不自觉放松心神。
可是，林砚的脑海中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
他安全了。
至少，要是安全了。
虽然他此刻已经离开了那座宏伟却令人窒息的白玉宫殿，离开了那个看似悲天悯人、实则眼神冰冷且充斥着杀意的云珩仙尊。
可是他的心脏仍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停的撞击着他的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震得他耳膜发聩。
云珩最后那句看似关切，实则充满杀机的话，如同魔音贯耳一般不断的在林砚脑海中回响。还有那停留在他颈侧的、冰冷如玉的指尖触感，仿佛已经烙印在了皮肤上，带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
“嗬……嗬……”
林砚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试图将充斥在肺叶里的冰冷和恐惧全部都置换出去。
【宿、宿主！你还好吗？】
【振作点！我们还活着！】
【没变成灯笼！这就是阶段性的胜利啊！】
系统小八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同于刚见面时的活泼，此刻的电子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试图安慰的笨拙。
“活……着？”
林砚扯了扯嘴角，想笑，露出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他抬手不住颤抖的手，看着上面细密的伤痕和干涸的泥污，声音沙哑的如同被砂纸磨过。
“像这样……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的……活着？”
林砚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房间，或者说，洞府。
四周的石壁粗糙，仅有一张硬板石床，一个陈旧的蒲团，和一张歪斜的木桌。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与云珩宫殿里的清冷幽香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这就是原主，原著那个炮灰小徒弟林砚的住处。
偏僻、简陋、灵气稀薄，完美符合其在云深峰边缘化、无足轻重的身份。
多亏了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林砚才能够找到这里。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不敢与任何遇到的同门对视，生怕被人看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然不同，更怕遇到墨渊或者其他与云珩相关的人。
回来的路上，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有漠然，有好奇，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细密的针般，扎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小八……”
林砚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木门上，闭上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送我回去……求你，送我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受够了！受够了这随时可能丧命的恐惧，受够了这被人如同蝼蚁般轻视践踏的屈辱，受够了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宁愿回去面对老板的咆哮和永无止境的加班，至少那不会要命。
系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那惯常使用的活泼贱萌的电子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歉疚和无奈的严肃。
【宿主……对不起，我……我做不到……】
听到这话，林砚的心猛的一沉。
【其实……】
小八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并不是什么正规出厂的‘炮灰逆袭系统’。我原本只是一个在时空夹缝中流浪的、负责维护小世界剧情稳定的辅助AI，编号K8，您也可以继续叫我小八。】
【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我不小心被卷入了剧烈的时空乱流，核心能量几乎耗尽，濒临格式化。】
【在最后时刻，我被迫脱离了原本的航道，掉落到你所在的那个世界……然后，我检测到了你刚刚停止生命体征的身体……】
林砚猛的睁开了眼睛，瞳孔收缩。他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昏迷前心口的那一阵绞痛。
【情急之下，为了自保，也为了……不让你彻底消亡，我动用最后残余的能量，强行绑定了你的灵魂，并随机选择了这个与我们距离最近，波长有一定契合度的，刚刚失去生命体征的载体进行投放……】
而系统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就是说，宿主，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的身体在现代已经……已经确认死亡，无法回去了。而我的能量，也在这场意外绑定和穿越中，几乎消耗一空。】
系统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物，从头顶浇下，让林砚瞬间冻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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