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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渔女,龙女

岁元镇隶属长风县管辖,连同这一段江水也归长风县管控。一听说辖区发现了两具男人尸体,捕快们片刻便到,一边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一边将尸体抬回去。

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渔女本该同被带回问话。然而那身形高壮的捕头看了看尸体,眉头微皱,急匆匆就领着人离开,将她撂在了原地。

渔女心宽,想着衙门需要问话时自会叫她,便把装过死人的渔网在水里涮了涮,挂回船尾,然后给空梵和冷青时烹起虾来。

空梵倚在船头,见状,笑问道:“姑娘不怕?”

“怕什么?尸首还是衙门?”渔女用极细的芦苇杆去虾线,头也不抬,“若是问尸首,我非凶手,有甚可怕。至于衙门,也是一样的道理。”

“姑娘倒是洒脱。”冷青时微微一笑,指尖不经意扫过船边护栏,忽的眉心一蹙,突然没头没尾道:“姑娘今夜早些安寝,莫要出门。”

“嗯?”渔女讶然抬头,“先生这是何……好,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冷青时的装束气度让她眼神微变,似是心内了然,不再多话。

又在这时,她的视线扫过空梵捂在手里的猫团手炉,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空梵笑眯眯举起手炉:“可爱吧,你身边这位先生买的,他喜欢。”

渔女抿嘴憋笑:“可爱,可爱。”

连连点了几下头,她低头继续处理青虾。两刻钟后,两盘香气各异,却同样鲜美的大虾便被端到空梵面前的矮几上。

这张矮几原本是用来摆放冰裂纹青瓷茶具与同套花瓶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枝野兰与水仙。

现在茶具和花瓶都委委屈屈地挤到一旁的窄桌上,给两个装虾的大盘让位。

石板煎虾肉质硬韧,有嚼劲,弹牙,虾肉表面的薄盐化开后可以尝到淡淡的回甜,适合做空口吃的小零食。

蒸虾则相反,口感脆爽之中带一点黏丝的软糯,蘸上渔女特调秘制酱料后,味道十分丰富,极有层次感。

煎虾一半带壳一半不带,带壳的比不带壳的多了些焦脆口感,没那么弹韧。蒸虾则都是带壳,不带虾肉会散,带了才更鲜甜。

“虾蟹鲜甜,就是剥壳麻烦。”

空梵用筷子笨拙地戳开虾壳,将损失了小半的虾肉在蘸碟里滚一圈,放入口中,略带不耐的双眼顿时惬意地眯起。

“世事亦如吃虾,总要历些磨难,才能尝到美味。”冷青时说着,下筷如飞,三两下便剥了半盘蒸虾,放到他面前。

空梵夹虾的筷子一转,心安理得吃起他剥好的,意有所指似的微笑道:“不过,若是遇对了人,纵有磨难也可省了。”

冷青时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尝了尝石板煎虾,一本正经点头:“嗯,确是人间至鲜之味。”

空梵弯起眼睛。

渔女没再下网,乐呵呵地在旁看着两人吃虾闲聊,待盘子空了,才将其收回,与他们挥手作别。

“二位先生慢走,得空再来!”

“再会。”

两艘船擦身而过,各奔前程。

……

秋日江上多雨,离开岁元镇那段后,连续不休地下了整整六日,天水皆是雾蒙蒙的烟灰色,能见度只有两三米。

这种天气不会有渔人出来打渔,河鲜自然没了着落。

好在冷青时提前备下不少鲜果点心,还买了月廊水榭的桂花蟹,用法术存放,放了几天再拿出来,味道分毫未变。

因着冷青时太过周到贴心,空梵就像那温水里的青蛙,不经意被烹到了三成熟,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他身无长物,也无倾天之能,唯一可以稍作回报的,便只有……

空梵戴上了那只猫耳朵暖手筒。

他穿着仙鹤祥云纹宽襟广袖长衣,长发高束,扎出两条弯折弧度的发带从顺滑的发尾两端自然垂落,行止间起落弹动,似有生命。

双手揣在尺寸正好的暖手筒里,油光水滑的绒毛间立起两只粉白的猫耳朵,不时随着他的动作精神抖擞地弹动,几与他头顶的发带同步。

这些感觉……就像是……

冷青时愣在船头,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同时顺走自己端着的砂糖橘,头上那对耳朵……不,发带一蹦,人便到了船头。

他回身看去,空梵倚在船栏边赏雨,光线虽暗,却盖不住他白衣上织金纹路的流光溢彩,将他衬托光彩夺目。

嗯,黑兔子变成白兔子了。

冷青时粲然一笑,捧着橘子迎上前去。

“砂糖橘性燥,少吃点。”

一边说,他一边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盘子递了过去。

雨天水路难行,冷青时本意是游历,自不会,也不必要使用法术赶路,便任由画舫在雨中晃悠缓行,六天都没走出二十里地。

所幸到了第七日夜里,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尽,露出夹在两山之间的一线深邃夜空,星辰如洗,明亮闪烁,水波和静,倒影清晰,如行镜中。

空梵拎着酒壶斜靠矮几:“这雨可算是停了,再下下去,我的身上该孵蘑菇了。”

冷青时轻笑:“哪有那么夸张。但这场雨确实下得久了些,希望不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说着,他掐了几回指节,眉心皱起又舒展。

“怎么,算出什么了?”空梵问道。

“不会影响收成,这场雨只下在青苍江上。”冷青时从他手中接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虽有古怪,却无大灾,随她去罢。”

“她?”空梵懒散的眸子一亮,蹭到冷青时身边,“谁?做了什么?和这场雨有关吗?”

冷青时微微偏头,兀自撞入他明亮还泛着微红水汽的黑瞳,心跳空了一拍,却不知因何而起。

他定了定神,笑道:“想听故事?”

空梵眼波流转,溢出些黠意:“是故事还是事故?”

冷青时被他问住了,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是事故。你知道过云走水吗?”

空梵想了想:“不知道。走水在民间是失火的意思,但你将它与过云放在一起,应该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确实不是。过云,走水,是飞蛟化龙的两个坎。”冷青时道。

如他所说,这是一个事故。

飞蛟过云,可褪去凡皮,长出龙鳞,脱胎换骨,拥有近似龙躯的体魄。到了走水这一步,则相当于天劫,天地同力阻止其化龙飞升,可一旦度过,从此便是仙途坦荡。

空梵若有所思:“哦……”

五万年前没有这些,那时的龙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数量稀少,生而为仙,个个傲得要死,给他们再装十个脑子,也万万想不到他们看不上的凡虫有朝一日能飞升为龙。

冷青时接着道:“近千年来,世间只孕育出一条飞蛟,她由青蛇修炼而来,在红尘里摔打长大,便也染了一身热闹鲜妍的烟火气,对于化龙成仙毫无兴趣。不过,正因如此,她幼时缺衣少食的经历,也为她养成了爱财的性子,一有了赚大钱——这是她原话——一有了赚大钱的能力,她便开始专心揽财,三百年不到,便挣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龙宫,就建在青苍江底。”

“嘶……”空梵总感觉自己猜到了答案,“后来呢?”

“后来?呵。”冷青时不知想到什么,未语先笑,“后来,她的走水之劫到了。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全无准备时间,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她正躺在自己的‘龙宫’里做着美梦,然后……”

“然后,天雷之下,众生平等。她的龙宫……噗。”空梵知道那条飞蛟很惨,但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冷青时的眉眼里皆是笑意:“对,她的龙宫顷刻间化为飞灰,可谓三百年积蓄一朝丧尽。”

“那她后来如何了?过了走水之劫了吗?”空梵拉着他的袖子追问。

“过了。”冷青时笑着颔首,“龙宫被毁,她悲极怒生,硬抗八十一道天劫,合九九之数,走出了一条通天坦途。但纵然如此,她的龙宫也已经回不来了。”

空梵笑得停不下来,却不知是为她高兴还是被她逗乐。

“很有趣的事故……可这跟这场雨有何关系?”空梵思绪一转,“难道是她……”

冷青时握拳掩了掩唇:“龙女走水是二十年前的事,这二十年来,每至走水之劫降临的那个月,她都会回到青苍江下的龙宫旧址,哭……咳,悼念一月。”

“……”

空梵伸手摸了一把扶栏上残留的雨滴,将素白指腹滴到他面前,让他看那滴清澈的水珠。

“龙女泪?”

“大抵是这个意思,但应该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行云布雨,为龙宫残垣做下的悼念仪式。”

空梵:“……”

五万年前,修行界流传着一个仙人有感,天地齐应的真实传说,生生把许多仙人憋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生怕哪日悲极怒极天上便打雷下雨,让世人皆知他们的情绪。

五万年后,这个传说没有流传下来。

把天地间唯一一条龙女坑麻了。

空梵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拍桌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撩起一串剧烈的涟漪,水花泼动,声亮响清,一条光彩斑斓的粉白鱼尾扬上半空,其高如天,其广如山,其长如江,蔽月遮天。

“笑够了没有?”一道女声幽幽传响,旷阔洪亮。

对于这道声线的出现,冷青时毫不意外,空梵也早有所料。

“龙君来了。”空梵笑着举起酒杯,“饮酒吗?”

“哗啦”一声,一道残影从桌上扫过,将酒壶与鲜果一并卷走,同时留了个影子下来。

“多谢款待。另,此为报答。”

冷青再时抹了把某条龙故意泼到自己脸上的江水,与空梵一齐看向船头角落那道影子,随即眼神一凛。

那团黑影,竟是六日前他们见过的那位渔女……的鬼魂。

最近忙得很,今天才空闲了点,遂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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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渔女,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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