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手中一点微弱的火光,钱灵雨大抵瞧清了面前。如此天罗地网,很难想象,只是为了捉她一人。
离庶府公告的日子还差一日,林姗姗远在金水,是万万不可能现下赶来了。钱灵雨敛下眉目,揣测究竟何处出了差错。
夜探账房,还是庶府试探那次?
“钱大人别紧张。”
郑则鸣靠在太师椅上,用手点了点椅身,“请钱大人来,主要还是为了谈事。谈完事,我也不多留钱大人。”
谈事?
郑则鸣有如此好心?
钱灵雨绷直了背,扯出一点笑意:“夜黑风高的,怎么谈事。”
抚掌,灯亮。
郑则鸣身后黑压压的兵卒,被火光蹭得发亮。
刀光刺眼,钱灵雨揉了揉眼睛。恍惚回到了泽国,她被人推下写字楼的那天,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也是这么多人。
都是KPL请来劝降的打手。按下血印,就是自己人;不按下,就做个死人好了。
郑则鸣的喝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收起来。一群畜生!叫你们动了么?”
训完手下,郑则鸣堆着一下巴的肥肉,对身后的几人道:“招待不周了啊,怎么不给钱大人上茶?”
“哎,酒能喝点,茶滋味儿淡,就免了。”钱灵雨推辞道,“我和郑大人并非故人,也没什么要寒暄的,不如,就单刀直入吧。”
她目光环视一周,索性席地而坐,率先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正是我请钱大人来的目的。”郑则鸣道,“钱大人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钱灵雨哽了片刻,道:“什么东西。”
郑则鸣意有所指:“咱们陇洲的账,钱大人借去看了,总不能不还,是不是?”
整个故事,颇有机缘巧合的意味。她因着专业缘故,夜探邑宰府账房,却不想阴差阳错,钱隐迢和陇洲有这样一层勾结的关系,误打误撞叫郑则鸣发现了端倪,猜出是她来。他竟如此早便发觉了,那后面的一切布局,都是为了引她来么?钱灵雨垂下眼眸。
其实她要先杀后斩郑则鸣,也逃不开发觉这一秘密的缘故。北朝律法森严,若叫东岭发觉钱隐迢和陇洲的事,怎么也要叫她剥掉一层皮。钱隐迢选择自杀了事,偏偏她穿过来,扣上一口莫须有的大锅,还不背不行。
钱灵雨勾起嘴角,沉声道:“还的。总要大人放了我,我才好去取不是。”
“唔。”
郑则鸣沉吟一瞬,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烦躁弯弯绕绕的对话,单纯不想正面回复,最后,他干脆直接问道:“你现在,究竟在哪一派。我们……还是他?”
这便又是谈的钱隐迢做的事。钱隐迢和他郑则鸣有什么交易,结党营私中站了什么位,她一概不知。钱灵雨有些头疼,她敲了敲脑袋,便又去想那个他是谁。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岭安王比较符合这个位置。而岭安王看样子也挺信任她的,于是钱灵雨便更头疼了。钱隐迢这身份,是两头骗?还是……究竟是哪一方呢?
如果是帮着梅疏石,那这账顶破天了也不会危及她的人身安全,但如果钱隐迢是为郑则鸣这边做事,情况可就十分不妙了。
“因那杀神坐镇龙原,我明白你的心思。”郑则鸣道。
杀神?
钱灵雨微微一顿。哦,是梅疏石骗他们李涉去了龙原。
哈,还真是京官下海,搅得一众虾兵蟹将人仰马翻,惶惶不可终日啊。
钱灵雨有意让郑则鸣往这处想,便抬眼多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不说话比什么都说了更让人信服。郑则鸣果然以为自己猜中钱灵雨心中所想。
“十二年前的罪人,都被张相清理完了,你我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你是宁桐的弟子,左右不过学了些做账算账的皮毛,十二年前你才几岁,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又是宁桐,又是十二年前。钱灵雨目露惕色,试图一点点消化他话中的意思。然而郑则鸣话锋一转,不再多说,反问她道:“我想请教请教钱大人,方才脱口而出的要结束了,是什么个意思。”
郑则鸣挥了挥手,一个士兵举了火把靠近钱灵雨划开的麻袋。满目的琳琅,一切都不言而喻。钱灵雨还没来得及站队,便被郑则鸣突变的脸色定好了内心的站位。
事实是,她也确实是站在梅疏石那边的。
郑则鸣撕下斯文耐心的外表,露出吃人的狰狞:“我总想着,钱大人是带了诚心的。”
因着她是王谖栽培许久的人,郑则鸣一开始还想过细谈。可她接二连三做出的事,无一不彰显王谖在密信里对他说过的话。她想反叛,她早就想反叛了。
养虎为患。该杀!该杀!!
既然如此,他就替王谖亲手了结了她。虽说死在陇洲有些蹊跷,但这不是,金水刚有闹事的。栽赃给闹事的民众,失误杀人的罪名,不就顺理成章了?
“梅疏石一句赦免以往罪过,就乱了你的阵脚么?你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交易?
“你是如何得知水堰是被炸毁的?还派了人去官府闹事?”
“不,不。”郑则鸣喃喃道,“你怎么没死在三神祠?我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郑则鸣怕是疯了。钱灵雨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仓库密不透风,除开堆积成山的麻袋,没有可以掩身的位置。
“郑大人,你听我说……”
从谈话到现在,郑则鸣丝毫没有给她机会开口,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话语里,喜怒无常。
“听你说?”郑则鸣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精锐便压上前。“届时你无处可逃,自会乖乖抖落些事实。”
“啧……”
钱灵雨紧锁眉头,仍希冀转圜的余地,耐着性子道:“郑大人,你我好歹合作了那么久。上面派我来陇洲,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好交代么?”
“交代?”郑则鸣笑了笑,“我们有见过面吗?需要我交代什么?”
“你!!!”
“捉住她!”
撞上正门的那一刻,钱灵雨才意识到锁是从外锁上的。千钧一发之际,短刀擦过她的侧脸,斩断一截青丝,狠狠钉在门中,发出咄的脆响。
转身,郑则鸣的死侍已成包围之态,任意一剑,都能当场把她戳成筛子。
钱灵雨:……不是吧,又来?KPL的打手转世成了郑则鸣手下吗?他们是有什么杀/人的业绩要完成吗???
“你很镇定。你不怕死吗?”
郑则鸣道。
钱灵雨:这话说的,害怕我就能不死吗?
她叹了口气,回想来到岭安的这几个月,还真是一步没有歇息——适应新的生活,适应原身的同事……现在要走了,也什么都没留下。或许段瑜说的是对的,她真应该去看看那些形而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为责任的去认识认识一些人,认识认识自己的心。
“杀了她。”
郑则鸣的话从很后面传来,带着解脱、放松的意味。她循着这句话,像听到了钱妈妈哼的小曲。
她有点累了。
钱灵雨缓缓闭上眼。
可惜,对不住不知情的姗姐儿,还替她奔波在金水镇;对不住把南书阁翻了个底朝天的段瑜,还做着他的千秋大官梦;也有……李涉,说好解决完事情就去寻他。
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走马观花的,竟叫她想起很多人来。风岐、梅疏石、小桃……还有司会府的大家和陇洲的人们。
梅疏石说过,岭安结聚山川,远飘岚雾;近处平阔,日光曝晒,实乃湿热之地。岚雾郁积,便生瘴气;气候湿热,多发毒虫;沓潮翻覆,秋多飓风。天道酬勤,对这里的人们而言,不过一句谎言。
田垦得勤快,但是收成并不好。一路走来,种植的蔬菜瓜果稀稀拉拉,青黄不接。妇人怀抱幼儿,跟着丈夫在田间捡拾遗落的作物;稍大一些的孩子衣衫褴褛,在田头嬉戏奔跑,尚未明白日后的命运;跟前的老农弯腰驼背,惟闻一句叹息。梅疏石设立燕堂,让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有口饭吃。他以身作则清淡饮食,陪着燕堂的人们一吃就是十一年。
北国税率近轻远重,辐射四方。岭安在边界,自然承担了最重的税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往今来,唯此句挑不出一点错。
宣布特产税解法那天,钱灵雨跟着梅疏石去了一次燕堂。座下的人们皆伸长脖子听梅疏石讲话,眼里常带着大地般的忧郁和岚雾色的哀愁,像极了鸣沙县的人们,像极了曾经了的她。
贫瘠之地的风沙,会磨砺出最坚韧的灵魂。扎根在故土的种子,长出了她最喜欢的沙炽星。
耀眼、璀璨,漂泊而又不屈的灵魂!!
猛的,钱灵雨睁开眼。
思绪百转千回,于当下不过刹那一瞬,电光石火间,白刃已逼至眼前,似是命运的镰刀,向她索要挣扎犹豫的代价。
钱灵雨下意识抬手阻挡。
噌的一声,剑刃与剑刃摩/擦交错开。率先出手的死侍明显一愣,一连整个精锐的部队,都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
郑则鸣在最后面,远远看不真切,只不悦道:“怎么回事?”
钱灵雨抬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和死侍一般穿着黑衣蒙面的人。他把剑横至身前,眸子如寒星般,只双眉拧起,透着没有多余情绪的冷意。
结聚山川,远飘岚雾;近处平阔,日光曝晒,实乃湿热之地。岚雾郁积,便生瘴气;气候湿热,多发毒虫;沓潮翻覆,秋多飓风——部分来自《岭表录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入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