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三十九度,伴有轻微低血糖,”护士说,“输完液再复量一遍体温,这段时间注意清淡饮食。”
洛景鸿乖乖点头,在备忘录里多写了两行。
送走护士,洛景鸿回到病房,蹑手蹑脚坐在床边,眼巴巴等着颜亭云醒来。
颜亭云一直都是很耐看的。
从大学初遇到如今重逢,她的骨相偏圆润温和,可那身形太过消瘦,没有皮肉加以修饰,那面骨反倒凸显的高冷,难以接近。
或许这也是她“孤独”的原因之一吧。
洛景鸿将被角掖了掖,出了病房,反手拨出一个电话。
“什么!病倒了?”
楚苏赶到医院时,洛景鸿正在病房外,双手握着手机,涣散的目光空洞,目不转睛盯着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楚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他一颤,回过神来,如释重负般松口气:“你总算来了。”
“怎么不在里面陪着?”
“见不得她哭。”洛景鸿叹气,撑起身,“替我盯一会儿,我回趟家收拾东西。”
起初楚苏不明所以。
可当她看见颜亭云眼角的红肿,和枕头上那一片暗色泪痕,楚苏突然意识到,颜亭云似乎还没从过去中走出来。
想来也是,经历那些事,心里的重担,岂是由时间可以分担的。
约摸半个多小时后,洛景鸿拎着保温桶推开了病房门。
还带了水杯和一块干净的毛巾。
洛景鸿将毛巾用水浸湿,拧得半干,敷在颜亭云的眼上。
“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楚苏翘着二郎腿,视线落在桌上粉嫩的保温桶上,“做的什么?”
“小米粥,随便炒了两个素菜。”洛景鸿说着,倏然话锋陡转,“你一说谎就抖腿,你如果不说我就跟叔叔告状,说你前天根本没去公司上班,实际上是去星明——”
“stop!”楚苏挺直腰板,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知道的?”
“星明姓洛。”洛景鸿提醒道。
楚苏见状,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说我说,事先声明,我只了解个大概,仅供参考。”
大学时期的颜亭云不常与人接触,出了宿舍,能与颜亭云聊上三句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起初楚苏也不了解颜亭云的家境,甚至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空气人敬而远之。
宿舍其他人也知道她们的关系,因此小心翼翼,尽量不将她们掺和到一起。
关系破冰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时路棠和言今出门去快递站搬快递,楚苏想起晚上有约,中午只休息了二十分钟便起床护肤。
不知什么缘由,一向不着宿舍的颜亭云今天连床都没下,尽管已经睡了将近一整天,眼底却是铺满了肉眼可见的疲惫。
“路棠?”
楚苏起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她在找人,便好心提醒道:“她们去取快递了。”
颜亭云“哦”了声,呆呆地坐回床上,望着对面的空床铺出神。
楚苏也没再理她,起身在衣柜挑衣服。
“楚苏。”颜亭云小心翼翼地唤她。
楚苏看向她,有些不耐烦。
颜亭云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缠绕,小声问道:“你和洛轩野……很熟吗?”
从圈外人口中听到洛轩野的名字,楚苏还是相当意外的。
楚苏放下腮红,转过身正视颜亭云。
被辞退的事对她打击不小,本就消瘦的脸蛋更是血色全无,瓷白的唇薄情,五官精致却无神,宛若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娃娃。
窥见她心虚躲避的目光,楚苏了然一笑:“不熟。”
“我劝你打消那个念头。”楚苏说,“他人品很烂。”
颜亭云聪明,自然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颜亭云眉眼低垂,低低念了句“谢谢”,便又重新躺回床上,很快连翻身的动静也没了。
“当时我只当她是想去求洛轩野,所以才那么说。”楚苏打量着对面青年的眉眼,笃定道,“我发誓对你小叔一点想法都没有。”
“对人渣有正面想法就怪了,”洛景鸿鄙夷,随手将剥好的橘子分了她半瓣,“接着说。”
得知颜亭云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契机,源于一场针对性的网暴。
正是那次开盒,包括楚苏在内的数千同校学生,都知道了颜亭云和亲生父母断绝了关系。
据网友所言,有人扒出颜亭云家里的诸多联系方式,随即便打去电话骚扰。
面对铺面盖地针对子女的恶意,正常父母要么气到住院,要么反驳并报警处理。
可颜亭云的父母,无论男女,不仅对自家女儿被开盒网暴的恶行熟视无睹,甚至还在网友打电话骚扰时,添油加醋地说:“她本来就是下贱坯子,当初和她断绝关系就是因为她不知廉耻,不好好上学,天天只想着怎么勾引——”
“他们说的没这么好听。”
一声缥缈嗓音,陪床的二人倏然止住交谈,齐刷刷看向病床上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颜亭云醒了。
眼眶仍有些红,气色却比刚来时红润了不少。
她静静看着他们。
准确来讲,是盯着洛景鸿。
颜亭云碰了碰唇,道:“你现在在网上看到的版本,是平台和那些人润色过的,不然以他们的原话,根本过不了审核。”
“亭云……”楚苏站起身,企图阻止颜亭云说出接下来的话。
颜亭云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她,仍自顾自地说:“卧室床头柜里,有一块硬盘,硬盘里还存着当年收集的证据照片音频。当然,还有这些年打官司的所有消费记录和裁判书。”
“如果你好奇,随时可以取走硬盘。”颜亭云看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洛景鸿,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你知道我家密码。”
洛景鸿先是错愕,随后才是后知后觉的羞愧。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拧着手指,想说什么却又怕火上浇油,嗫嚅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洛景鸿几乎是落荒而逃。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颜亭云唇边的笑意才如雾散去。
“他怎么知道你家密码?”
颜亭云合上眼,云淡风轻:“我故意泄给他的。”
楚苏挑眉:“这么心机?”
“是有备无患。”颜亭云说,“多个人多条生路。”
“人家把你当真爱,你把人家当备选。”楚苏嗤笑,“颜亭云,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薄情呢?”
“我没把洛景鸿当备选。”
颜亭云睁眼,扭头对上她戏谑的目光,一字一句:“楚苏,我只怕我活不到那时候。”
既然结果都是失去,又何不一开始就放手,早些割舍,在这世间便少些牵挂。
颜亭云是最怕牵挂的人。
可偏偏,有人死缠烂打也要挤进连光都透不进来的心房。
输完液,颜亭云回到家中,先给楚苏转了医药费,随后走入卧室,拉开了床头柜。
意外的是,硬盘分毫未动。
他没来吗?
颜亭云急忙走到门前,将只能门锁导入手机,查询开门记录。
“……”
颜亭云关闭历史记录,慢慢走回客厅。
窗外灯火初上,屋内暖气打的很足,冷意彻骨。
颜亭云环顾四周,空旷的白色隔绝窗外喧嚣,躁动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律动。
和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空荡。
他大抵,是不会再来烦她了。
这明明,是她最期盼的结果啊。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心脏绞痛呢?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脸颊,又疼又痒。
颜亭云下意识抹了下脸。
灯下,掌心几点晶莹。
颜亭云忽然意识到,她真的,又成了被抛下的那一个。
第二天一早,颜亭云拎着洗好的保温桶,忐忑不安地拉开了门。
楼道静悄悄,只有感应灯“咔”地照亮对面的房门。
现在才七点,或许洛景鸿还没睡醒。
颜亭云想着,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小心将保温桶放在门前。
简单的两个动作,却掏空了她所有力气。
就此打住吧。
颜亭云心想。
心惊胆战做完这一切,颜亭云如释重负,整了整毛呢大衣,按下了电梯按钮。
颜亭云盯着显示屏上跃动的数字,脑海中构思今天的工作计划。
比电梯先到一步的,是身旁房门开启的“咔哒”声。
颜亭云愣了下,循声望去。
洛景鸿一身西装得体,连一寸褶皱都寻不见,只是如此高档的西服,配上他半死不活的神情,很难不怀疑他经历过某些非人的精神折磨。
洛景鸿显然没料到能在这时候看见颜亭云,尤其看到那个险些被他一脚踹翻的保温桶,脸上的惊愕不像演出来的。
“怎么放这里了?”洛景鸿拎起保温桶,像是失忆,茫然地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颜亭云颇为无语,也不论真假,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以为你还没起床。”
洛景鸿了然:“按正常作息,这个时间我确实没醒。”
眼见电梯要来了,洛景鸿随手将保温桶放在门边鞋柜上,朝屋内喊了句“我出门啦”,便急匆匆锁门钻进电梯。
颜亭云放下挡着电梯门的手,问:“去几楼?”
“地下一层,谢谢。”
颜亭云按了按钮,电梯门关闭,时间只在他们二人之间流逝。
颜亭云本不打算理会他,可洛景鸿不知调错了哪个频道,选择性忘记昨日的窘境,絮絮叨叨:“其实我本来不用起这么早的,但是公司临时通知今天总公司有领导视察,为了公司的颜面,我这才……”
颜亭云默不作声,只盯着跳动的数字。
在即将抵达一楼时,颜亭云冷不防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你刚才,在和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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