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恐惧犹如深渊，你凝视着它，它也在凝视着你。静待你陷入自我恐惧，最终被深渊吞没。
支援抗疫的巴车上，周晏窝在角落里翻来覆去察看手机信息，可无论怎么看，跟楚淮的聊天记录都只停留在前一天早上的问候。
志愿者报名的事情，他没有跟楚淮提及过，顾自领了表填写了信息，想着自己不过孑然一身能为这个养育他成长的国家做点贡献也好。
前半生一直在泥泞中打滚，好不容易遇到了楚淮，他生命中能带他离开泥潭的人。楚淮与他而言就像是太阳，趋尽黑暗带来光明。
只不过他们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哪是他这种不起眼的野草配得上的。
明明两人分开，永不相见该是最好的结局。
是他，是他克制不住心底的非分之念。总想着再见一面就好，可见了也就再难轻易放下。
楚淮小心翼翼的待他，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娇生惯养的少爷，跟在他身后委委屈屈的还不敢多说一句他不爱听的。
这样的人，他又如何能割舍下！
时间跳转到上午10：00整，不见楚淮的信息，周晏红着眼眶按熄了手机屏幕。
领取报名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盘算好了。如果这次支援抗疫他能平安回来，从此就不再理会任何人的看法，誓要跟楚淮在一起。
或许这个行为在旁人看来着实有些可笑，但周晏想用行动来证明一次，他是正确的，命运女神也会支持他。
过了一阵儿，巴车忽然停了下来。
周晏听到司机浑厚的嗓音，说：“高速服务区到了，大家可以依次去卫生间，咱们十分钟后出发。”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跑下车，接着三三两两做伴下车，很快整个车内只剩下周晏一个人。
今年比之往年冷了几度，周晏盯着车窗上薄薄的雾气，缩了缩身子打算眯一觉养足精神。
就当他刚阖上眼，一道大嗓门的质问传过来，“你是什么人，有出入证明吗？”
听到这话，周晏以为是偷溜出来的人被抓个正着。毕竟这般严峻的时刻，各地出入都极为严格，像这种无视规则的人基本都要被抓走隔离。
“······有证明，我提交过报名表，带的东西比较多就自己开了车······”
周晏戴着耳机听得不太清楚，但他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透过窗户看见外面不远处干巴巴的树，思索再三决定打开车窗看一眼。
车窗一拉开，一口挟裹着雾霾气息的寒风灌进喉咙里令周晏忍不住咳了两声。一抬眼，就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搬着箱子挨个发什么东西。
周晏一瞬僵住，虽说是带着厚重的口罩，他也能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楚淮。
他怎么来了！？
许是目光过于热切，楚淮侧过头朝着车里的周晏摆了摆手，示意他下车来。
周晏也迫切的想知道楚淮为什么会来，楚江跟柳絮柔就没有拦着吗！
支援抗疫的大批人马已经陆陆续续上车了，周晏下车时特意嘱托司机师傅等他几分钟，自己很快回来。
哪知他刚下车没走几步，五辆大巴车随即扬长而去，周晏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楚淮喊他才回过神来。
“快快快，上车！”楚淮语气中透着急促，“我们再不走就被落下了。”
追上抗疫队伍不过是一脚油门的事，楚淮怕周晏冻到才忙不迭的催促。
车里开了暖风，很快周晏冻的发白的肤色渐渐红润起来，楚淮忽然说：“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来。”
不等周晏说话，楚淮已经自顾自的说起来，“我毕业之后就在国外工作，回国不过一年左右还不等我为这个生我养我的国家做出贡献，这疫情就来了。秉着我那生生不息的爱国主义精神，支援抗疫为人民服务。”
周晏：“······”
1月25日，丰河市做为举国第一批支援疫区的队伍正式抵达前线。
前来接待的是熬夜熬成熊猫眼的副市长跟几个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副市长见到他们内心百感交集，激动的红了眼眶话都说不利索。
倒是几个主任医师有条不紊的安排登记，发放隔离服跟出入证明的号牌。
当街套上隔离服跟随几个志愿去了临近的医院，虽然来之前众人心中早有建树，可到真正到了才了解到事态的严峻。
医院里，医生护士匆忙的脚不着地，咳嗽声、哭泣声、谩骂声夹杂着，数不清的患者挤在医院各个地方，他们站着、躺着、趴着，瞳孔里皆是对死亡的恐惧。
甚至于不少人用嘈杂的嗓音喊着：不想死，快救救我！
这一幕让人望而生畏，无从下手，更是有些束手无策。
周晏忽然想起中学时期曾学到的一篇文章——奥斯维辛集中营，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地方，渴望求生却求助无门。
“快别站着了。”一个护士小姑娘焦急的喊着，“快来两个人帮我去护送两个患者。”
楚淮一瞬间回过神，他一把拉住周晏，问了句：“我们两个去，快走吧。”
小护士顾不上看应声的人是哪个，转身就领路往前走，“待会儿你们接触患者时注意一些，一定要做好防护才动手。”
楚淮听了这话，握紧周晏的手不由得收紧，“跟紧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传染力极强的病毒此刻还没有什么可用的特效药，一旦感染不过一两天立即爆发，高烧、感冒、咳嗽的症状一起并发出来。且病毒进入人体后会超速增殖异变，目前能做的只是缓解症状，寄期望与自身抗体。
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的患者被划分到重症之列，而楚淮跟周晏要做的就是将两个逐渐陷入昏迷的患者送往重症区。
由于医院部分医疗人员患病被隔离，因此医院内各个岗位都急缺人手。
自步入这间医院开始，每个人几乎都没有停歇过，连喝口水都极为奢侈，更别提会有什么丰盛的餐饭补充体力。
当指针转到晚上10：00整时，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们可以休息了。并有志愿者带他们去医院的宿舍，交待了用餐以及打水的地方。
楚淮累的一进门就倒在木板床上，阖着眼呢喃着：“我是头一次不想洗澡只想立刻睡觉。”
见楚淮趴着不动，周晏就拎着水盆去接水。等他回来，楚淮姿势都没变过。
“快起来，擦擦再睡吧。”周晏把拧好的毛巾递过去，楚淮蹙眉哼唧了两声，依然是不动。
周晏轻笑，“你这傻子，谁让每次抢我前面挑重活干！”话音落下，他任劳任怨的动手给楚淮擦洗。
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几个小姑娘步履匆匆的朝着食堂方向跑过去，那模样生怕是晚了就没饭吃一样。
楚淮听到吃饭，不仅一声不吭他还端坐如钟一动不动，在一旁直勾勾的看着周晏收拾处理一些废弃医疗用品。
他见周晏好不容易收拾完，伸了个懒腰看过来，没好气的说：“要不咱们别去食堂吃饭了，天天青菜萝卜吃的脸都要变色了。”
周晏回过神来想了想，好像这些日子吃的都是这些东西，清汤寡水的没什么油星子。不过这些日子忙的像是加了一整年份的班，吃饭都是赶着点对付几口，有些咂摸不出青菜萝卜的寡淡了。
但人是铁饭是钢，饭总归还是要吃的。“走吧走吧，去吃饭，青菜萝卜凉了更不好吃了。”
楚淮被半拖半拽着往外走，想着吃完饭还得赶紧擦洗一下换掉防护服里的衣服，脚步上也就没了迟疑。
医院食堂里安排着用餐批次且都要间隔有序，消毒每天进行至少七八次，可即便是这样每天还会有不少的医护人员被感染隔离。
打了饭，楚淮跟周晏两个人就斜对角坐着，这样还能省些力气扭头说话。
今天的饭菜比之前几天的好太多了，居然还有五花肉，虽说每个人也就三四块，但至少是见到荤菜了。
楚淮夹了一块快不见热气的五花肉扔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了一下，惊喜的说：“这医院厨子手艺不错啊，这五花肉炖的真入味。”周晏点着头，认同楚淮的称赞。
他们隔壁位置上坐着几个女医护人员，边吃饭边先聊着，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几个人竟是开心的笑起来。
“看看，这是我家两个孩子，每天可皮的不行把爸爸气的着急上火的。”
“他们也太可爱了，我也喜欢小孩子，可我连对象都还没有呢！”
“会有的会有的，你长的这么好看······”
也许对困在这座城市中的医护人员跟志愿者来说，每天吃饭才是最放松的时刻，至少能跟旁的人交流几句。
忽然一道悦耳的手机铃声传来，周晏手下动作一顿，是楚淮的手机响了，可他却没有要接起的意思。
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楚淮硬着头皮艰难的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随即挂断扔回兜里。
“来来来，你多吃点都瘦了。”周晏看着放在自己餐盘里的两大块五花肉，他知道楚淮有意叉开话题，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下午5点左右时，他们接到一个紧急通知。
由于下一批医护人员跟志愿者还没到，其他医院急缺人手，所有要他们这些人中调配。
来的负责人脚步不停，他大致扫了一圈一眼看中楚淮那高大的身躯，要干体力活就得选人高马大的人才行。
他点了名要楚淮跟其他两个医护人员，这医院的负责人明白事态紧急就准备要答应了，等下一批支援的人来又能补充上。
可还不等他同意，楚淮就先开口了，“我不去！”
两名负责人齐齐愣住，一时间恍惚自己连日劳累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自疫情爆发以来，这是头一次听到志愿者说自己不愿意，他不配合。愣神过后才想到问一句，“为什么不去呢？”
“我老婆在这里。”楚淮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还趁机看了一眼周晏，接着说：“我们好不容才在一起，来之前我就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这话砸的周遭人脑仁嗡嗡的，他们在见证人家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都生死攸关的了还顾得上谈情说爱呢。
负责人“哼”了一声，问：“你老婆重要，还是国家安慰重要。”
楚淮：“我老婆重要。”
负责人：“······”
哎哟喂，我这个暴脾气，真想上去给你几个大嘴巴子，打醒你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家伙。
但毕竟是负责人，身为领导阶级的素质涵养还是需要维持的，他说：“好，那叫上你老婆跟我一起走吧。”
楚淮：······
这就同意了，他那一瞬间准备了三千字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就胎死腹中了。
一行四个人两男两女，负责人也没有深究到底哪个是楚淮的老婆，赶紧领了人去交差了。
W市无论哪家医院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事态严峻到无法用标准考量的地步。
楚淮跟周晏两人领了上门量体温做检测的活，每天爬楼检测登记，腿上的肌肉都紧实了不少。
这期间还闹出了不少的奇葩事，起因是一位嗜辣的大哥吃了好些日子的清汤寡水嘴里没味，就准备自己炒个辣椒酱来当拌菜。不过他手艺不怎样，辣椒一下锅立刻就糊了，他连呛带咳的开窗通风，结果就被同小区的热心市民举报了。
还有夜里耐不住寂寞去私会情人，也被热心视频举报并传播到了短视频平台上，随后这两人都感染了病毒被隔离，
诸如此类的事情，后来都屡见不鲜了。
旁人是看了热闹，楚淮跟周晏两个人累的半死，既要维护秩序完成检测，还要管一些家长里短的纠纷，把街道办甚至法院的事都接手了。
原以为管控得当能就此相安无事，没料到当天夜里就收到了令人惋惜且遗憾的事情。
同批次前来支援的一位医护人员，因病毒感染离世了。
周晏在看到信息时就愣住了，去世的人他记得，是那个在医院食堂里开心笑着给大家看自家两个可爱孩子的医护人员。一些短视频平台上甚至发布出了她写的遗书······
“能够奋战在一线是作为医护人员的职责，······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老公跟两个孩子，亲爱的孩子们，你们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妈妈爱你们。”
再次挂断电话后，楚淮拉开门走进来正看到坐在床沿上无声落泪的周晏，方才的不耐立刻消散，剩下的是满是对周晏的心疼。
“怎么了，不过五分钟不见都哭起来了。”
周晏抬眼看他，“那个前不久在医院食堂里分享孩子日常的医护人员去世了。”
楚淮：“······”
他快速一目十行看完周晏手机上的信息，接着一把将人圈进怀里，轻声安慰着，“国家已经在研制疫苗了，相信很快就能成功，像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滚烫的泪砸在楚淮肩上，他听到周晏含糊的“嗯”了一声。
作者：再次致敬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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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哀鸿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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