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苗的生机未能驱散人与人之间愈发微妙的暗流。自那日萧煜宸带着帝王威仪与无声的挑衅离去后，慕容清羽周身的气场便愈发沉冷，如同覆上了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他依旧会默然相助，依旧会在风雪夜检查她殿中炭火，但那份沉默里，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绷与压抑。苏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忐忑，行事愈发小心，连去井边打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可能与外界接触的路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冬雪的来临。苏晚晴正将晾晒得半干的草药收入殿内——这是她近日跟着慕容清羽辨认的，以备不时之需——冷宫大门处却再次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来的仍是李公公，身后跟着两名手捧锦盒的小太监。李公公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语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苏妃娘娘，皇上念及娘娘素日辛劳，特赐下江南新贡的云雾茶一盏，并金丝蜜枣一盒，给娘娘尝尝鲜，聊解寂寥。”
又是赏赐！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跪地谢恩，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冰凉。茶叶也就罢了，那金丝蜜枣……分明是带着几分哄慰意味的、近乎暧昧的赏赐。萧煜宸他……到底想做什么？是觉得那日的敲打不够，还是另有用意？
她捧着锦盒，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退回是抗旨不尊，留下……她几乎能感受到身后那座紧闭殿门内透出的、几乎要将她脊背刺穿的冰冷视线。
最终，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锦盒捧回了自己殿中，放在角落的矮几上，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不敢多看一眼。
是夜，风雪果然如期而至，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狠狠拍打着窗棂。苏晚晴心神不宁地坐在炭盆边，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只觉得那风声里都夹杂着帝王莫测的心思与慕容清羽无声的质问。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慕容清羽走了进来。他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墨发也被风雪吹得微乱，更衬得面色如玉，眸若寒星。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角落矮几上那两个未曾开启的锦盒上。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过去，停在矮几前。修长的手指伸出，不是去打开锦盒，而是拈起了锦盒上系着的、代表御赐的明黄色绸带，指尖微微用力，那柔软的绸带在他指间绷紧，仿佛下一瞬就要被生生扯断。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冷硬的侧影。
“他倒是有心。”慕容清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冰碴般的冷意，“连你喜甜……都打探清楚了。” 他记得，她曾对着偶尔得到的、一小块快要融化的饴糖，露出过那般满足的神情。
苏晚晴慌忙站起身，急急解释：“姐姐，我……我不知道皇上为何会赏这些，我并未……”
慕容清羽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里面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妒火，还有一种苏晚晴从未见过的、近乎受伤的痛楚。他一步步逼近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气竟比窗外的风雪更甚。
“你不知道？”他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他一次次踏入这冷宫，一次次施予‘恩典’，一次次在你我面前彰显他的存在！苏晚晴，你是真不知，还是……乐在其中？！”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痛意。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苏晚晴被他吼得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圈瞬间红了。“我没有！”她大声反驳，声音带着哭腔，“我怎么会乐在其中？我害怕他！每一次见到他，我都怕得浑身发抖！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种我的菜，捞我的鱼，和你……”她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颊倏地烧红。
慕容清羽也因她这未尽的话语而怔住，眸中翻涌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掐断，只剩下沉沉的、复杂的暗流涌动。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辩解，胸口那团灼烧的火焰，奇异地被一种更为汹涌的情绪所取代。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攥，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苏晚晴猝不及防，撞入他坚实而微凉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那清冽的冷梅香，混合着一丝从外面带来的风雪气息。她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了。
慕容清羽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宣告：
“苏晚晴，你听清楚了。”他的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耳廓，“你是我的。从你踏入这冷宫，敲响我那扇门开始，你就是我的。我不准你怕他，不准你接他的东西，更不准你……心里有他！”
这霸道至极、毫无道理的宣言，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苏晚晴睁大了眼睛，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呼吸，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了头顶，让她耳畔嗡鸣，脸颊滚烫。
他……他在说什么？
慕容清羽感受着怀中身体的柔软与温暖，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心中那翻腾的醋海与怒火，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定的决心。他稍稍放松了力道，却依旧没有松开她，低头，目光深邃地锁住她迷蒙的双眼。
“回答我。”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苏晚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望着那双此刻只清晰地映着她一人倒影的眸子，那里面的深沉与炽热，几乎要将她吞噬。所有的委屈、恐惧、彷徨，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属。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却清晰无比：“我……我心里没有他。”
只有你。
最后三个字，她羞于出口，但那眼神，那全然信赖与依恋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慕容清羽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他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刻入灵魂深处。窗外风雪依旧肆虐，殿内炭火噼啪，映照着相拥的两人，所有的猜忌、不安与醋海翻波，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终的答案，归于一片汹涌过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心意，已再难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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