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便是在这般疑窦丛生中送达冷宫的。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苏晚晴正坐在石柱上，看着自己晾晒的鱼干盘算过冬的储备，冷宫大门却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宫人无声推开。领头的是李公公，他身后跟着一排手捧锦盒与厚重棉物的宫女，阵仗虽不及月夕节前，却也足够让这死寂之地泛起波澜。
“苏妃娘娘，”李公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无半分轻视，“皇上念及天寒，特命奴才给您送来些过冬的衣物被褥，愿娘娘凤体安康。”
苏晚晴怔在原地，看着那些崭新的、触手柔软厚实的锦缎棉袍和蓬松暖和的蚕丝被被一一送入她破败的殿中，与周遭的荒凉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得不维持镇定，依礼谢恩：“妾身……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体的、属于慕容清羽的旧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却并未多言，只是笑道：“娘娘放宽心，皇上……似乎不那么生您的气了。”
这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晴心中激起更大涟漪。不生气了？一个帝王，会对一个“谋逆”罪臣之女、冷宫弃妃轻易释怀？她不敢信，更不敢因此而放松警惕。在这深宫，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比明刀明枪更为致命。
待李公公带着人离去，冷宫重归寂静，苏晚晴走进殿内，手指抚过那些光滑冰凉的缎面，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忧虑。她仔细检查了送来的所有物品，皆是上等料子，崭新无异味。萧煜宸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良心发现？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那只在夺嫡血战中胜出的龙，怎会突然对一颗废弃的棋子心生怜悯？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她一连数日都提心吊胆，连去隔壁寻慕容清羽说话都少了往日的轻快。
这日清晨，寒风萧瑟，她蹲在慕容清羽的摇椅旁，终是没忍住，将满腹疑惑用隐晦的方式吐露出来。她不敢直言皇上，只以“有人”代指，将自身处境化作比喻。
“……姐姐，您说，那人突然送来这些，是为什么？”她仰着脸，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真实的茫然，不见半分得了赏赐的炫耀。
慕容清羽的视线从书卷移至她脸上，对上那双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语气依旧冷淡：“你以为为何？”
苏晚晴轻叹，下巴搁在膝盖上，神情有些萎靡：“我哪知道。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除了等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刀，什么也做不了。”她语气里的无奈与认命，清晰可辨。
“你不该高兴？”他反问，目光似有深意。
“高兴？”苏晚晴抬眸，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着摇头，“我一个戴罪之身，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不该有的妄想，我还是拎得清的。”她从未幻想过能走出这冷宫，外面世界的明枪暗箭，比这里的阴冷更可怕。
慕容清羽闻言，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苏晚晴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拂过他轮廓优美的耳廓：“姐姐，你觉得……那人是不是想用这些东西麻痹我，然后再……”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那气息酥酥麻麻，带着少女特有的温软，竟让慕容清羽持书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他垂眸，没有立刻回应。
见他沉默，苏晚晴只当他觉得自己胡思乱想，泄气地蹲在一旁，拿着树枝无聊地拨弄着地面。
“不会。”半晌，他清澈磁性的声音才响起，“他若要你的性命，不必费此周章。”
苏晚晴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眸子，想了想，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也是，若萧煜宸真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绕这么大圈子。只是，这背后的缘由，依旧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她心头。
然而，生存的压力很快让她无暇再去纠结帝王的莫测心思。深冬伴随着初雪悄然降临，寒风裹挟着雪粒，从破败的窗棂缝隙钻入，冷得刺骨。殿内没有火炉，苏晚晴只能缩在皇帝赏赐的厚被褥里，靠着之前烤干的鱼干勉强果腹。
雪下了整整一夜，次日醒来，世界一片银装素裹。苏晚晴裹着被子，正冻得迷迷糊糊，连殿内何时多了个人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取暖的炉具放这里，木炭在门边，窗莫要关实了。”
苏晚晴一个激灵，睁开眼，只见慕容清羽不知何时立于床前。他身披月白披风，墨发与肩头还残留着未及抖落的雪花，宛如从雪中走出的精灵，手中提着一个造型精巧的铜制手炉和一个更大的暖炉。
他仅是站在那里，便让这冰冷的宫殿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姐姐……”她愣愣地，以为还在梦中。
“嗯。”他将炉具放下，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峭。
看着那悄然出现的暖炉，苏晚晴心中涌起的暖流，远比炉火本身更甚。在她最为难熬的时刻，伸出援手的，依旧是这位“面冷心热”的邻居。
而几乎就在慕容清羽送来炉具的次日一早，李公公竟再次带着人，送来了宫中份例的银丝炭和更多御寒之物。理由是：“皇上昨夜梦醒，惦记冷宫寒苦，特命奴才一早送来。”
苏晚晴看着殿中并排放置的两个来源不同的暖炉，心中那团关于君心的迷雾，不仅未曾散去，反而愈发浓重了。一个在深夜里默默雪中送炭，一个在朝堂上偶然想起施舍恩典。
冰与炭，皆置于前。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而她这条冷宫里的鱼，又该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关注”中，寻得一线生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