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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守城

崇熙十七年三月十八日,这是谁也不曾预料到的发展。

李秀成做了一个梦。

说不上是美梦,也说不上是噩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五年前的米脂,回到了驿站之中、马槽前。他再度目睹了饿殍遍地的场景,只不过这次他没有选择砍下县令的首级。

张新阳一如既往地颓废、懒散、平静。

蔡语嫣保荐辽东巡抚邱民仰之女邱靖雯为将守御京师,他的父亲邱民仰可是大明朝的狠人,辽东巡抚邱民仰,天启元年中举,天启二年名列金榜,先是观政兵部,后又授为户部主事,督临清仓,升户部山西司员外郎,迁大名知府,再至辽东布政使右参政,整饬宁远兵备道在之后,总政辽东,任为总理,督理辽东诸镇,在松锦之战殉国时年岁还不到四十,他曾亲手砍过四十八颗建州牛录的首级,建奴听说他的名号无不胆寒。家中女郎女邱靖雯,至今尚未婚嫁,而她这年已过桃李之年,年二十九。她在今朝中兼东阁大学士,虽然是个闲职,可摄兵部事实打实证明了她的能力和地位。张新阳此时也想起了她,这个大明朝最后一名女进士,却暗熟兵法,张新阳从奉御手中接过邱靖雯的个人案牍:“其在关外四年,前后修复辽东大城九、从宁远到前屯城堡四十五座,练关宁兵十一万,创立车营十二、水营五、火营二、前锋后劲营八,造甲胄、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卤楯之具合数百万,拓地四百里,开屯五千顷,可岁入十五万,数次击退建奴进攻。”张新阳看到这些文字后,内心难掩激动,他当即令孙沄毅传旨。

他下发的命令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王德华,他不是孙沄毅,没有孙沄毅和张新阳多年相伴的情份,底下又有王之俊等人的威胁,为了坐稳掌印太监的位置,自然是不会提出任何反驳。拟写了旨意,交由内阁稍加修润,孙沄毅即快马飞驰向大明门西下马牌北头往南中府邸里去,西四牌楼东北的宅院,深墙高宅。孙沄毅走进宅里,至后院书斋,环顾四周,满座皆书,墙壁上都是邱靖雯自己的字画,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幅农耕图上,驻足良久。

“镇国将军兼东阁大学士邱靖雯接旨。”孙沄毅用他清亮的嗓音大声道

一个女子从后堂走出来她眉目生辉,亮得像雨后黑夜的星星,她那头乌黑的秀发犹如瀑布般流淌,眼睛深邃,眼线修长,给人一种神秘而迷人的感觉。映衬出她那优雅的脖颈和轻盈的身姿。每当她轻挥水葱般的手指,那细腻的肌肤在衣袖之间若隐若现,更让人为之沉醉。一双眼睛柔美灵动,像是能说话一般,如同秋水般清澈,脸庞如同玉石般细腻。她的红唇则显得热情洋溢,充满优雅自信和活力。圆眼,标准唇,肉嘟嘟的瓜子脸,一字眉标犹如远山含黛,带着几许清愁,如同寒梅傲雪,别有一番韵味。让人心生怜爱。她身着团花纹暗花马面裙,蝉翼纱深衣,正是邱靖雯。她似乎是京师城中大明的最后一颗明星。不由得让孙沄毅看得入了迷。

邱靖雯领着两个丫鬟出来,道:“大人,方才闻下人报有官人至,于是入内更衣,故迟了些,望见谅。”以柔和的语气道,其实邱靖雯之前就得到消息,孙传庭在潼关阵亡之后,西安随即陷落,孙传庭老小十一口举家自尽,兵部尚书冯元飙见事已不可为,遂以病重请辞,举荐史可法接任兵部尚书,皇帝反而以张缙彦接任。这张缙彦是崇熙四年的进士,一介文官,吟诗作对的本领了得,此外一无是处,不仅面对松锦之战后陈新甲丢下的烂摊子一筹莫展,整整一个多月时间未能向岌岌可危的山西前线调去一兵一卒、粒米束草,而且因为性格怯懦,作风软弱,连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这种先在松锦大战中犯下大罪,又在出使庆国期间自辱国格的汉奸都好端端地在衙门里行走。陈新甲的另一条走狗,与马绍愉一起在松锦催逼洪承畴出战,被围时又率先夺船而逃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也只不过论罪下狱而已。邱靖雯只是有些恍惚,她不知是否该接下这道旨意

但邱靖雯还是与那两个丫鬟跪下领旨

孙沄毅手展开五彩的纸轴,即道:

“奉天承运,说与东阁大学士知道:

朕闻自古巾帼不让须眉,今国家不幸,贼氛鸱张。值大局危乱之日,正忠臣效命之时。东阁大学士邱靖雯,英勇善战,智勇双全,着其固守京师,加兵部尚书,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节制京营,赐尚方剑,保卫家国,巧布兵阵,固守如山,令敌军束手无策,护我疆土不失,保我百姓安宁。朕于皇极殿中盼将军捷报至宫。”孙沄毅将圣旨递给邱靖雯,又手捧尚方剑。

“妾领旨,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邱靖雯道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在戏中听过木兰从军,今日或可一见,大明存亡之秋,全仰仗将军了。”孙沄毅道

“过誉了,我只是愿以诚挚之心,领岁月之教诲。”邱靖雯道

“邱大人军务熟稔,武艺超群,值此国难当头之际,若愿报效皇朝,有些作为,我倒愿意安排。今五城之内,盗贼四起,妖言横行,锦衣卫各司官兵病亡逾半,兵马司、巡捕营不能支事,今流贼已至京郊,意欲窥探神京,朝廷必先整顿京师,肃靖五城。刘大人既有一片忠心,可先回兵马司收敛兵丁,整顿军马,危急之时应有危急之法,我虽不能予你官职,但职权事情,我自有安排。”

“诸军器、衣甲着内府监军匠供给,惟官兵无从补正,明日我即与陛下商量拨私帑五百两与你为整顿计。”孙沄毅说

“就一切全依你了。”邱靖雯说

孙沄毅接着向她作辑拜谢,邱靖雯把他们一直送到门前,望着漫天焰火中二人离去的身影,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进了内堂。孙沄毅出来之后之后骑上马,驰向大道,一匹枣红色的青海大马,上头的骑士头顶高丽冠、身披猩红大氅,无论马背如何起伏,双肩始终稳稳不动。在他身边,还有一抬黄绸阔轿,抬轿的却不是轿夫,而是几个身披彩肩的号手。当邱靖雯突然决定要为这个注定灭亡的朝廷和注定沦陷的城市战斗到底的时候,邱靖雯看着孙沄毅穿着大明官服骑在马上的背影,心里重新涌起崇熙十五年锦州城外那种复杂而愤懑的感觉来。邱靖雯接下尚方剑,来到父母牌位前,叩首几拜。“女邱靖雯定不负父母亲,祖宗社禝,陛下朝廷之托,誓保大明,不然,必与京师共存亡!”邱靖雯道

随后回到书斋,摸了摸那身放在甲架上的甲胄,当年正是身穿这甲胄镇守辽东,使建奴数年不敢入寇。她穿上银色鱼鳞甲,戴好银白色环臂甲,最后佩好兜鍪。门外的家僮已将她的白色撒马尔罕骏马骑来,邱靖雯摸摸鬃毛,便佩上尚方剑,跨到了马背上。英姿飒爽之间,又有些铁血柔情。

乾清宫里,孙沄毅也为张新阳披上金色直身细鱼鳞甲双龙前胸錾搭配的环臂铠,最后戴上真武大帝装饰配胄,腰佩天子剑。自己则穿上了红绒绦穿齐腰明甲,仍然手持绣春刀。乾清门外,小宦官牵来两匹骏马,张新阳跨上那匹充满灵性的白色鬃毛马,而孙沄毅则跨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宝马。两人在宫道间纵马飞驰,越发显得英姿勃发,气势逼人。孙沄毅和张新阳驰至顺天门,四周锦衣卫一派肃杀气氛,将马拴在下马石上,登上城楼,城楼上一座轩敞大殿。大殿正上方高高悬着一块金漆黑木匾,上书“天安司”三字楷书,书法丰润饱满,赫然是解缙的手笔。一进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京师城沙盘。赤黏土捏的外郭城墙,黄蜂蜡捏的坊市,五城坊巷胡同浩繁 几千条之间,一举目而毕见,就连曲巷、公署、学校、苑囿、仓场、寺观、祠庙、坛墓、关梁,和漕运水渠都纤毫毕现——当然,唯独宫城是一片空白——旁边殿角还有一座四阶蟠龙铜漏水钟,与鼓楼的那台铜漏同调。下视京师,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为首的锦衣卫少年向张新阳拱手作礼,道:

“臣天安司司丞闫钰皓参见陛下。”那少年皮肤白净,面如冠玉,有儒雅的气质。方形脸,八字眉,孩子鼻,眼神明亮,清激,样貌看着清新、自然、阳光和友善,眉宇之间却隐隐已有了三道浅纹,显然是思虑过甚。他腰佩金鱼袋,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带,腰间佩着绣春刀。京师城内的望楼和街铺武侯、坊守里卫、巡骑、城门卫、顺天府两县的夜不收都能听闫钰皓调遣。

“平身!”张新阳道

天安司,成祖年间与东厂并置,东厂监视,捕捉,为明廷密所,京师为天,四方无事曰安,成祖立此官署统摄整个京师的贼事策。天安司汇聚了各处的精英,有精通市易钱粮的能员老吏、有过目不忘的主事文书、有凶悍武勇的战兵,甚至还有一批深谙建奴情况的建奴属员,这里集结各部精英,汇总各处军情,并加以推演;厢房里有一个庞大的库房,里面堆积着京师从六部到市巷各个方面的卷宗,可以随时调阅。天安司查事情并不需要搜考秘闻,真相就藏在人人可见的文卷之中,就看你能不能找出来——此所谓“大案牍”之术。周围环绕着十几张堆满卷帙的案几,数十名低阶官吏都在埋头忙碌着。所有的书吏都埋首于无数卷帙之间,殿中只听见卷轴被展开的唰唰声。仆役们一刻不停地从外面抱来更多卷宗,堆在书吏案前。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会提前把卷轴展开,铺在一个简易的竹插架上。这样书吏可以直接浏览内容,不必在展卷上浪费时间。每位书吏都配发了三具插架:一架用来展卷,一架用来浏览,一架用来卸卷,保证书吏在任何时候抬眼,都有现成的卷子可以阅读。

此时一个锦衣卫通传跑到少年面前,持简高呼,那洪亮的嗓门响彻殿内:“邱靖雯至西四市,已过十字街!”

闫钰皓身旁一名美貌女婢向前趋了一步,拿起一杆打马球用的月杖,将沙盘中的一尊黑陶俑从大明门外西下马牌北头往南中府邸大街推至西四市内,与崔邱靖雯所处位置恰好吻合。

整个京师,每一坊都设有二到三栋望楼,平日用来监测盗匪火警。在闫钰皓的部署下,如今望楼多了个功能,设了专门的执旗武侯,他们可以用约定的旗语进行交流。白天用旗,晚上用灯笼明暗。这样一来,京师城任何一栋望楼看到的情况,都可以迅速地传到天安司中枢。同样,天安司中枢也可以对任何一处迅速发出命令。

每隔一小刻,大嗓门的通传就会从外面跑进来,汇报邱靖雯和京师各处兵马及大顺军的最新动向。

“邱靖雯过广通渠三桥,拐入独柳树左巷偏道。”

“邱靖雯过王恭厂火药局,右转入二回曲巷!”

“邱靖雯过惠民药局,朝十字街西北而去!”

女婢手持月杖,不断挪动黑俑到相应位置。邱靖雯的行走轨迹,形象地呈现在闫钰皓,张新阳,孙沄毅眼前:邱靖雯正离繁华之地越行越远,逐渐靠近兵部衙门。

“奴婢给陛下请安。”

手持月杖的娉婷婢女。她面对沙盘时推时讲,声音明朗清越,还带着一丝轻微的辽东口音。张新阳略显无礼地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叫高瑞颖的姑娘,有着高耸的鼻梁,雪白的肌肤和盘髻黑发,芙蓉如面柳如眉,顾盼神飞,圆眼眼睛明亮、清澈,较深的眼窝和突出的眼球,给人一种充满活力和生动的感觉。嘴唇红润、饱满,具有清晰的唇线和自然的唇色,给人一种甜美和活力的感觉。柳叶眉,瓜子脸,青春靓丽、清新自然中又有些妩媚妖娆。身材高挑,应该是辽东满人。高瑞颖是纯正的满洲人,鼻梁高耸,瞳孔呈乌黑色。她是闫钰皓的家生婢,母亲是满洲高佳氏,从小在闫家长大,聪慧有识,所以最得闫钰皓信任,说起话来很随便。

“平身吧!” 张新阳缓缓开口道

高瑞颖接着飞快地放下一尊尊朱陶俑。沙盘之上,朱俑位置与京师各军的位置一致。可以看到城垣外,也是大顺军兵马的动向。

张新阳和孙沄毅伏在沙盘前,仔细关注着城内外的风吹草动向,并在这里观注着京师举城的一举一动。

邱靖雯骑着马已然至兵部衙门前,把马拴在下马石上,进入衙门后,兵部的一众小吏已然等在案前,案上是一张巨大的京师舆图,另一张案上则是京师城防的沙盘,夜不收不停的进入兵部通报城市大顺军的动向。一众穿着武官或是文官服饰的官员,却仍然是是神色匆匆,脚步急促。邱靖雯气定神闲,随即吩咐安排起来,立刻传令各处衙门,关闭京师九门。之后京师九门落钥,变成了一个大囚笼。

此时邱靖雯倒是不紧不慢了起来,她从马上取下一包行囊,急叫小吏烧些热水梳洗了,用条网巾裹了未干的头发,她把包裹里的寻常衣服取出来换上,一身洁白的素麻比甲曳撒,脚上穿上一双白色网面小白鞋厚底休闲鞋子,清晨的骡马市街上寂静无人,凛冽的北风让马和人的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剑戟样突兀的冰霜,邱靖雯觉得这是崇祯朝最冷的一个春天。

“指挥大人何在?为何弓手、兵丁、军余都不见踪影?”邱靖雯问说

一员吏目匆忙跑过来向她支支吾吾的说:

“指挥大人与二位副指挥大人俱在避疫,弓手、兵丁皆在街面巡查。”

邱靖雯说:

“混账话!南城兵马司弓手八百人,加上巡丁、尖哨,足有千五百人,我过宣武门至此,街面上不见一兵一卒,巡查哪里去了?!”

“近一月余,疫情日烈,我兵走街串巷,病死者极多,加之粮饷不继,补丁日艰,宁自残、自缢而不愿补丁者大有人在。自崇祯十六年十一月至今,兵马司弓手、巡丁、尖哨已病死、逃亡大半,今已无人可用了。”吏目答道

“先清查兵马司剩余兵丁人数,病死的给银烧埋,卖了妻儿的给银赎回,老弱残病的,人给银一两遣散。精壮的留下,月给银一两、米三升,明日辰时兵马司衙门前点验。不能驰奔的老弱军马宰杀制脯,堪用的日给草一束、黑豆一升,交兵丁牵回喂养,七日一验膘,夺马粮者治罪。”

“赶紧传令,我要检阅兵马。”邱靖雯说

日头渐上,远远地从广宁门的门楼飞檐上照下来,已是快午时了,京师百姓们已经嗅出了不安的气息和黑暗到来之前的血腥味,沿街店铺、住宅都在上板、关门,偶有几个家丁把大枪背持在身后,从半开的门里警惕地向外张望,随后将门关上。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都急着在天黑之前赶回住处,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凑在街边赌钱,不一会儿就有人输得精光,寒冬腊月里耍横将一条破棉裤抵了大钱五百,又将腰间的破麻绳紧了几紧,光着腚蹲在地上继续赌,此时广宁门校场内:

“案台大人有令,检阅军容!”一个伍卒高喊道

一群乞丐一样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到兵马司门前来。邱靖雯从门里往外望去,才确认这就是南城兵马司所有还活着的“兵马”。

多数人都穿着又脏又破的胖袄,袄上的破口里耷拉着烂兮兮的棉絮,更惨的还不时飞出些芦花和破布、鸡毛,好些人连毡帽也无,用破布包着头,耳朵和手上都带着成片的冻疮,只有腰里没上弦的弓和秃了尾的箭,才能将他们和大街上的叫花子稍稍区分开来。更难得的是还有人穿了甲来,铜泡钉掉了一半不说,身上一动就从腋下和下摆窸窸窣窣地掉下一片片的锈来,里面的甲片想来早已朽透了,据吏目说,这极有可能是工部厂库在嘉靖朝造的那一批紫花布甲,算起来快有一百年了。邱靖雯低头瞥见一个弓手腰间裂开的刀鞘里,后半截空空如也,伸手拔出他的刀,刀柄上只有半截摇摇欲坠的锈铁。邱靖雯摇摇头,把这破烂扔在地上,竟然“咣”地一声摔断了,那弓手赶忙捡起刀柄,又插回裂开的鞘里,似乎这破烂是他身上唯一还能证明他是个“兵”的物件。这群乞丐一样的人乜斜着眼睛,又疑又惧地看着邱靖雯,疑的是他到底能不能发下钱粮来,惧的是他若是真的发下钱粮来,到底要拉他们去干什么玩命的勾当。

邱靖雯再次把这群面有菜色的汉子扫视了一遍,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吏目说:

“速差人去买吊炉烧饼一百个散予各兵,点验兵丁,但选精壮的留用,发给袄、裤,月给麦三斗、银一两,人给牛肉一斤。”

“选老实而有力者四十五人,每五人为一花队,各使弓、刀、枪,巡逻街面。选精明而有武艺者二十人,每两人为一队,捕盗。选猾而善言者十人为尖哨、摆塘,四出打探消息。余皆备役。”邱靖雯说

京军此时已连续五月不发饷银,一时驱守他们,几乎没人愿意留在这个必死的牢笼里,每个城堵仅仅一人都不够。城中的百夫长,千夫长,百户,千户,指挥使,几乎均已携家隽逃亡。三大营的数千人在沙河御敌,不战而溃。留在城内的三大营虽然按册尚有五六万人,但是前两天经戎政侍郎王家彦按册点名,始知十之**都是缺额,实有官兵人数不足五千。这不足五千官兵也是老弱,城上太监只有三千人,老百姓和三大营的老弱残兵上城的也不多,大概三个城垛才摊到一个人。守城百姓每天只发几个铜钱,只能买几个烧饼充饥。城上很冷,大家又饥又冷,口出怨言,无心守城。守城的人和城外敌人不断互相呼喊,互相说话。而城下的敌人夸称他们的永昌皇帝如何仁义和如何兵力强盛、天下无敌,大明的江山已经完了。张新阳取出内帑数万,蔡语嫣把杨希童,张艺馨等后宫内眷全部的金银首饰拿到城头,发给守城将士,每人只领二十钱,再加上前几个月京城大疫,京师现下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这种俗称疙疽病的使京师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上城的仅仅有数万羸弱老兵,衣不蔽体,衣装狼狈,等于乞丐。邱靖雯命人遣宫中内臣俱往守城,内臣却哗变说:“那些文武大臣干什么去了?”有的人则说:“宫中自崇熙二年止内操,我们这些人盔甲兵械什么也没有,能干什么呢?”可邱靖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派出御马营的弓马番子,尽发宫中的内官,宫女得到大约两三千人,他们都被用鞭子强行驱赶到城墙上。邱靖雯又征发京师中的流民百姓,张新阳下令拿出国库的银两来有人得了三百金,有人得了四百金,凡是登城守御的各授予他们锦衣卫千户,一又有数万人踊跃登城防守。总共登陴羸弱五六万人、内阉数千人,守陴不充。无炊具,就在市中以市饭为餐,这支守城队伍的构成颇为驳杂,里面既有顶盔贯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也有一身短衫的勋贵府家丁,有人腰悬弓箭,还有人手擎金瓜,乱七八糟不成章法。京师的防御从本质上来说已经崩溃,只能临时拼凑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手。大小官员都在避疫,城中因为瘟疫和大量涌入的难民而混乱不堪,兵营里只剩下几个行尸走肉般的老卒,竟如乞丐一般向二人乞食,马棚都倒塌了,压死在棚下的瘦马露出的后半边身子都被难民割尽了肉,白骨森森。听守城的兵丁说,自内城至西山,上百座敌台的官兵几乎逃散一空。她派士卒将王恭厂火器局里仅剩下的的火器全部运上城头,佛朗机、虎蹲炮、大小火铳,还有十几门红夷大炮。

“京营之炮,惟城头红衣大炮尚精利可用,其余大将军、佛郎机、灭虏等炮俱不堪用,佛郎机子铳迸裂,大将军炮膛积水成冰,京军平时操练俱有药无子,徒听个响,恐放子炸裂,杀伤人命。此炮系王恭厂拣拾来,京军不肯用,库里放着近二十年了。”

“红夷炮一炮下去,便可洞穿一阵,恍若犁地一般,致使敌军心胆俱裂。”火器局监正裴纶之道

“无论是面对流寇,还是面对北虏建奴,火炮都至关重要。”

“在辽东所用的红夷炮多为城防炮,架设于城墙关楼之上,虽然威力巨大,射程极远,但是炮身沉重,调转困难,只能用于城防。”

“建奴用红夷炮作为攻城利器,在围城之后,将大口径的红夷炮拉至城下,催城破墙。”

“这是红夷炮使用的两种方法。京师城垣周二十四里,这十余门乃远远不够的”

邱靖雯微微思索,“我有一计”

邱靖雯重新设计了炮架,只需要抬起后部支撑地面的部分,便可与直接架在牵引车上,使得火炮可以被战马轻易的拖拽运输。战马之后拉着车轮,牵引车身就是一组大型的车轮,直接由战马拖拽。

“快!要快!按这个再作十几辐炮架!”邱靖雯说道

裴纶之只是微一思索,便已经是感觉到了其中设计的精妙,不由赞叹道:

“督师才学过人,竟然能想出如此巧绝天工之设计,当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邱靖雯同时命人不断加固城防

她下令搜寻全城的石灰石和粘土,找到十万斤石灰石和三万斤粘土,又从药铺得到一千斤石膏。邱靖雯在全城中收集三十个大石磨,放在大明门广场上,由驴子拉动,专门用来磨细石灰石和粘土。邱靖雯指挥匠人将材料磨成粉末后,按照三比一的比例配好石灰石,送入京城里的窖中煅烧。窖逐渐升温,在最高温度煅烧三个小时后熄火,得到大小石块状的熟料。她找来石灰匠,让石灰匠们将这些熟料倒上石磨磨成粉末,又加入一些石膏做缓凝剂。将这些粉末用水搅拌,征发民夫以这些“泥”来加固城防。邱靖雯拿刀来砍两块砖的接口处,发现那硬化的“泥”坚硬如石,钢刀用力砍下去竟溅起一片火花,只在“泥”上留下一道小口子。

王丽圆和赵瑞颖正青衣蒙头出宫分别至北安王府与东平王府传懿安皇后蔡语嫣的懿旨,教二王登城拒守,北安王剑眉英挺似远山,黑眸深邃若寒潭,一袭飞鱼服衬得他愈发冷峻孤傲,周身绕着一股凌厉阴鸷的气息,年已弱冠。而东平王长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也是秀丽人物。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年亦已弱冠。二人接旨意后,均面紫禁城再拜,均向赵瑞颖,王丽圆道:

“替我拜别母亲!”

二王随即率阖府家丁,俱往登城墙拒守。北安王与东平王俱是蔡语嫣与天嬉帝之子,无奈斯时魏忠贤与客氏涂毒皇嗣,蔡语嫣无奈,只得秘密将二子寄养于京师的老翁家中。待张新阳帝张新阳登基后,方才母子相认,张新阳于是赐封北安王与东平王,在太液池北岸筹划建府。

东平王与北安王率众至城墙,大概有千人,邱靖雯将一众人布置在西直门,将她阖府的家丁僮仆也驱至,并亲率众于西直门固守。她将一面大将旗立在城头上,而自己正站在旗下,手中执一面指挥旗四处指挥。邱靖雯拿出珍藏已久的千里镜,窥视着城外大顺军的动静。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旌帜蔽空蔽日而来,压的人似乎喘不上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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