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边陲。
正下着小雨，池边氤氲着一层雾气。
暗绿色的草叶在月光下闪着细细的光泽。水凝聚成滴，沿着光滑的叶面顺流而下，划出一道浅浅痕迹。
水面随着船只左右荡着涟漪。蛙鸣与不知名的虫吟声悠长，催眠效果极好。
暗紫蓦戴着一顶箬笠躺在这只旧船上发着呆。即使今天天气阴潮，自己还是鬼使神差般一个人溜到这个地方来。
这里是他的属于他自己的一隅。每当暗紫蓦感到烦闷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水声和虫鸣可以抚慰他空落落的内心。
你问内心的空缺为何物？为何会生出这种感受？暗紫蓦自己也说不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情绪有十足的控制力，暗紫蓦就属于其中之一。而且这种感觉在近日愈发浓烈，使他莫名有些不安。
显然，思来想去对这种症状并没有任何缓解效果，胸中那股毛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暗紫蓦盯着没有半颗星辰的夜空抖着腿，渐渐的，眼皮像是有千钧一般越来越重。
困了。
夏夜微凉，暗紫蓦把箬笠往下压了压，索性直接闭上眼准备睡觉。
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暗紫蓦眼皮耷拉着，就快要睡着了。恍恍惚惚间，眼前有弱光影影绰绰。似乎有一团萤火，一晃一晃地近了。
月夜下，那团萤火却一直萦绕在眼前，难以挥去。暗紫蓦闭着眼，却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伸手，然后抓住这团萤火！
暗紫蓦为这种感觉新奇，又略有吃惊。似梦似幻中，一切是走马灯。眼前仿佛过眼云烟闪过千千万万，脑中混沌不堪，诡异至极。
“船家，船家？”
蓦地，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将暗紫蓦从梦魇中惊醒。
竟有人把自己当成了船夫？暗紫蓦暗自好笑，原本刚睡醒的迷迷糊糊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位公子，请问有何贵干？”暗紫蓦缓慢起身，端着腔调正襟危坐，仿佛真的少年船家，一本正经想要谈生意。
对方微微一怔，闷闷的道：“请问，这可是去往丹穴山的路？”
暗紫蓦眯起眼打量起来人，暗暗想到：“人族？”
对方身着玄色劲装，简单束着发。他的肩上负着一支被细细打磨过的长竹竿，竹竿尽头绑了一只油灯，用几根更细的竹条罩着，显得那微弱的火光有点弱不禁风。那人脸色苍白，眉眼乌黑，是个标志的美少年，只是显得有点纤瘦。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盯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你脸上光溜着呢。”暗紫蓦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开，阿姐她们常常告诫自己，少与中原人纠缠。
对方点点头：“好。”刚走几步，他又折返回来，认真的看着暗紫蓦：“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去丹穴山的路？”
暗紫蓦双手枕在脑后，靠在船蓬边似笑非笑地瞅着对方，“哦？我倒要先问问你。丹穴山可都住的是凤凰一族的后裔，听说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妖魔。你一个中原人，这么晚去丹穴山做什么？”
那人皱皱眉头，似对暗紫蓦随意询问自己的私事感到有不悦：“叨扰了。”转身就走。
不过问一句，至于吗？生气了？暗紫蓦向来是个脸皮厚的主，见状赶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诶，怎么了，我不过是好奇问一嘴，你别在意。”
对方回头，淡淡的瞥着他。“我没有在意。”
“那就好。”暗紫蓦满意的松开手。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这样吧，中原人，我们做个交易。你给我讲讲中原的事情，我带你去丹穴山，如何？”
对方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他点点头：“好。”
“那就上路吧。”
暗紫蓦兴奋地从船上跳到岸边，船被蹬得一声脆响，在水面划开阵阵涟漪，惊走了水面上休憩的飞萤。他轻盈落地，大摇大摆向丛林深处走去。
那人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跟了上去。
树木高大，将明月遮了个干净。所幸路边满是萤火，发出幽幽的光，小小的路径也因此变得清晰许多。
“这么晚还在赶路？”暗紫蓦没话找话。
“你不也没睡？”
“我睡了，你把我叫醒的，忘了？”暗紫蓦笑吟吟地望着对方，那人好像自知理亏，也不再言语。
“中原人，你叫什么名字？”暗紫蓦一边踢着石子一边问他。
那人看着飞远的石子，顿了顿才说，“我叫陈长风。”
暗紫蓦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说话时怎么老是犹犹豫豫的？是不是以前是个结巴，口舌好没练好？”
陈长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没有，只是觉得阁下脚力惊人，为此折服而已。”
暗紫蓦想了半天才想到刚才飞远的石子，谦虚道：“啊，你说那个？我这只发挥了平时一半的水平。什么时候有机会了，真正让你看看什么叫脚力。”
陈长风轻哼一声，不知是轻笑还是嘲讽。他目不斜视走几步，忽然开口道：“那么你呢，你叫什么？”
暗紫蓦伸出修长的手指摇了摇：“先不告诉你，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长风抿抿嘴，表情像吃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一样一言难尽，似乎是对对面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丧失了耐心。暗紫蓦捂嘴偷笑，这么说起来似乎有点惭愧，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看别人吃瘪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暗紫蓦把手扶在那棵大梧桐树上，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棵树了。暗紫蓦拍拍梧桐树粗糙的表皮，深吸一口气 继续伸腿往前探去。
暗紫蓦先要在此申明：他并不是不知道路怎么走，相反，这里的路比他知道自己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清楚。然而诸位可能还不知，他暗紫蓦是个记仇的人，现下还在对陈长风打扰自己的清梦耿耿于怀，于是想着加快脚步在丛林里穿梭，来回兜好几个圈子，想让对方吃点苦头。却不想陈长风健步如飞，硬是在这复杂的地形里跟了上去，反而把暗紫蓦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不是说中原人都很羸弱吗，怎么不见对方半点气喘？简直不似真人！暗紫蓦抹一把头上的汗，在心中连连叫苦。
“你想知道些什么？”陈长风不知是不是见他累到擦汗想要体恤他，不紧不慢地忽然打破寂静。
“什么？”
“有关中原的事。你自己说的，想问我。”陈长风提醒他。
“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暗紫蓦叹口气。
陈长风忽然停下脚步。暗紫蓦正奇怪他怎么没有跟上，却冷不丁听到对方说：“或者——你不是边陲的人族？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朱雀妖族的人吧”。
传说，四大神兽曾与人类歃血为盟，永远镇守在中原四周为人类护法；而人类也答应不侵犯他们的属地。这千百年来双方虽时有摩擦，却大都相安无事，来往不甚密切却也说得上是邦交友好。
边陲，是中原与四大神兽所居之地的的边界，为人类的属地。
一般来说，人类可以前往四大神兽所处之地，而神兽却不可随意僭越边陲。若是发现，可当谋反处置。
认为自己是朱雀一族？看来这小子其实已经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暗紫蓦见他挑明，报之一笑，打一个响指，手指尖应运而生一团红色的火焰。他的眼睛在火光下神采奕奕，眉清目秀的脸庞，尖尖的下巴昂起来。他丝毫不畏惧对方可能的向朝廷举报自己擅闯人类属地，语气轻佻：“我是妖族，你的回答正确。”语毕，他陡然跃起，轻轻点着几根树枝行云流水蹿上半空，头上的箬笠被一根伸出的枝丫挂落，露出一头银色长发，在空中翻飞。
他伸出双臂，袖子在风中啪的一响，只见那臂膀上长出密密的雪白翅羽，竟然承载起了整个人身；头上和脸侧也长出白色的羽毛，整个人悬在空中，衣袂翩跹，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灼灼的光，戾气逼来，不似真人。
暗紫蓦居高临下，看到陈长风站在原地佁然不动，一阵阵风浪吹起他耳边未扎起的碎发，整个人在动摇的树影中显得挺拔俊逸。周围的萤火四起，他静静地抬头观望着自己，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类，你咄咄逼人，我已多次忍让，现下又对我妄加踹度，本想留你一条生路，见你此行猖狂，看来今日我便留你不得！”暗紫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千百道人声混杂一般。他阴恻恻地笑着，用舌头舔舔牙尖：“你来做我的下酒菜，正好！”
暗紫蓦当然知道自己在瞎说。只是，暗紫蓦早就知道，在人族的眼中，妖即是恶。而坏人做坏事又需要什么理由呢？
陈长风却只是一笑，冰霜一样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让暗紫蓦有几分猝不及防——他可能拔腿就跑，可能掏出武器，可能跪地求饶，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中原人会是这个反应。
陈长风悠悠开口：“朱雀三殿下暗紫蓦，小生这厢有礼了。”
“敢情三殿下带我兜这么多圈子，只是为了与我开一玩笑？”
陈长风绝对不是古风小生！我敢打包票，我当时写这篇的时候古风小生这个梗还没出！
这篇减少了我大学的那股锐利的莽气，这是高中时期的第一篇。现在想来，秉持本心才是真谛，亲友说这篇比前些日子的那篇好太多了。于是遂重新发布这篇，请君笑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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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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