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风雨声渐歇,等到午后时分,天空已洗得湛蓝,白云悠悠,雨后初晴的光景最宜出门。
一辆装饰精致又内敛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南。
这座宅子原是皇后闺中时的产业,前几年皇后将它赐给李昭鸾,李昭鸾的公主府还在修缮,有时她在宫外玩乐得晚了,来不及回宫,便在此歇下。因此宅中仆役日日洒扫,从不曾荒废。
门面看上去不过普通三进院落,占地不算大,但进了门内才知别有洞天,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透着雅致,处处皆非凡品。
屋内,木岁聿墨发如瀑,散落在肩,只着一身天青色长袍,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他身姿笔挺,伫立在窗前,遥望着宅院大门的方向。
三日之期已到,李昭鸾说过今日会来,他从天亮起便在窗前等着了,只盼能早一点迎接她。
当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穿过连廊时,木岁聿眼中瞬间点亮,连忙迎出屋外。
他带着面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快步往李昭鸾的方向去了。
木岁聿依礼跪拜:“殿下金安。”
李昭鸾看见他在屋外,蹙起眉头问道:“你伤还没好全,在屋外待着干什么?起来进屋。”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自然的牵起木岁聿的手,将他带入房中。
屋内焚着淡淡的檀香,与雨后的清冽气息交织。
她轻车熟路地坐在床榻沿上,随即拉过木岁聿坐在身侧,声音放得轻柔:“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伤势。”
木岁聿呼吸微微一滞,没有动作。
李昭鸾轻笑,凑近些许,对上他的视线视:“这样羞涩?你如今是我养在外室的人,该做什么,还用我教你吗?”她的笑意带着几分促狭,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肩膀。
木岁聿耳根染上薄红,眼睫微颤,手指颤抖着解开了外袍的绳结,半晌才褪下。里衣犹豫片刻,终于是深吸一口气,一层层慢慢剥开,露出缠绕数圈的胸膛绷带。
绷带只渗出一点血了,想来快好了。李昭鸾伸手抚上,木岁聿紧张地不敢呼吸,“是臣笨手笨脚。”他低声道,侧过脸去,不敢看她的表情。
看着他如临大敌般紧张的模样,李昭鸾忍不住又笑起来,声音像清脆的银铃:“嘴上说着想站到我身边来,怎么真的到我身边了,却什么都不敢做。”
想到他昔日的储君身份,李昭鸾故意换上佯装生气的语气:“也是,当了十年的太子,哪里懂得如何伺候人呢。”
“臣只是还不适应。”木岁聿低声解释,目光落在地砖上,“臣会努力学的,求殿下莫恼。”语气里的谦卑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其实李昭鸾知道木岁聿不是不会伺候她的,从他入宫开始,他便将她的喜恶记在心里,跟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木岁聿会注意她喜欢的口味,课后两人同席用膳时,他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她喜爱的菜式;默默记下她夸赞过的点心,预备着她心血来潮踏足东宫时能尝到最合她心意的点心。
就连衣着,也曾悄悄观察她穿衣的喜好,模仿着换上同色系,想盼得她的眼神有片刻停留,只是在某次被她一句“这颜色与你不配”后,鲜艳的衣袍从此李昭鸾再没见他穿过。
甚至在她闯祸时主动顶罪,为此屡受太傅责罚,最重的一次令他卧床数日才能起身。
李昭鸾想起从前,心软了片刻,道:“逗你呢。”她语气缓和下来,轻轻点了下他的肩,“不用这么绷着,日子长着呢,慢慢来便好。”
“谢殿下宽恕。”木岁聿作势又要跪下,却被她按回榻上。
“伤没好全就老实待着。”她恢复了往日的语气,“不许再乱动了。”随后她便起身离榻,坐到窗下的书案前,随手取了卷书翻开。宫内事务缠身,也只有这清幽小院,能得片刻偷闲。
木岁聿静静坐在榻上注视着李昭鸾的侧脸,阳光轻轻撒在李昭鸾的脸上似附上一层薄纱,眉眼盈盈处如宣纸上新晕染的春柳,浑身散发着柔和与朦胧。
他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画中人。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身影,室内只有书页翻动时细微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李昭鸾看似专注于手中的书,心绪却并非全在字里行间中。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旁边望向自己的目光,一如往昔,安静却又执着。
她嘴角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木岁聿这般痴望的模样,竟让李昭鸾觉得比他刚才的紧张无措更加有趣,让她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在自己身后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罢了,就让他好好地看一次吧。
半晌后,李昭鸾轻轻合上书卷,抬眼朝木岁聿看过来。
木岁聿心头一跳,立刻转头垂下目光,眼睫低敛,双手无意识地捏紧被褥,仿佛做错事被发现,只朝李昭鸾露出一只微微发红的耳朵。
李昭鸾只是道:“口有些渴了。”她吩咐地自然,却又因对象是他,语气里平添了几分温和。
木岁聿像得到了赦令,立刻从榻上起身,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处,也没有丝毫停顿,快步走到桌前行云流水地为她斟茶,全然不似方才脱衣时的僵硬。
显然,那些默默观察她喜好的年岁里,如何同她的内侍们一般侍奉她,他早已烂熟于心。
李昭鸾看着他用那双修长白皙的,从前只执笔握书的手恭敬又平稳地将茶盏奉到她面前。
茶香氤氲而起,带着缭绕的热气隔在二人中间。
“请殿下用茶。”他声音带着谦卑,目光只看着地面,脸上带着期待和紧张。
李昭鸾端起茶盏,暖意透过白瓷传到指尖。她低头嗅了嗅茶香,浅浅啜饮一口,正是她素日里喜爱的口感与温度。
“嗯,很好。”她放下茶盏,抬眸看向木岁聿,“你这泡茶的水准快赶上绫罗了。”
这句对侍奉者满意的说辞,却让木岁聿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轻声道:“能让殿下满意,是臣的福分。”他垂下的眉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比起坐在那个位置被人侍奉,能亲手为她捧上一杯合意的茶,似乎更让他心头踏实。
李昭鸾看着他,心中某个角落悄然触动。她挥了挥手:“你坐下吧,养伤的人别总站着,往后你不必如此拘谨。”
“是,谢殿下体恤。”木岁聿依言在书案另一侧落座也拿起一卷书来,姿态依旧端正,但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不再刻意回避她的视线,偶尔目光相接,那份潜藏的情愫在温暖的茶香与檀香里静静流淌。
窗外的鸟儿叽喳,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间隔着书案的身影拉长,在地上贴近。
没有热切的言辞,没有逾矩的动作,只有一室静谧、几次目光相接,和两个人在新的试探与旧的习惯中悄然走近的关系。
这一刻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温存时光,对于木岁聿而言,是他多年梦中所求。
木岁聿暗自思量,若他这次扮好这个外室的角色,让李昭鸾习惯他的存在,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等他在边境闯出一番天地,再加上前世为她而死的那份不同,他或许就能在她身边占据最重要的一席之地。
打更声响起,夜色已深,栖梧宫内殿烛火依然明亮,只有几个例行在外殿守夜的宫侍,其他人早已睡下。
李昭鸾还在批阅密探传来的信件,以及从皇帝那秘密取来的奏折。
绫罗走进内殿,在李昭鸾身前轻声劝道:“公主,已经两更天了,您快去歇息吧,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熬。”
“就算你陪着,我也不能早点忙完。你去睡吧,不必陪我,我还得再忙一会儿。这些奏折明早就要送回紫宸殿发还给大臣,密信都是加急件,必须在一天内寄出回件,都不能耽搁。”李昭鸾笑着伸手轻推绫罗的肩膀,示意她离开桌案。
“公主!陛下怎么能这样,您现在刚及笄,就把大半政务都偷偷交给您处理。而且,您今日真不该花半天时间出宫去陪木公子,本来公务就忙,何必为这种事费心劳神。”绫罗嘟囔着,满脸不情愿。
李昭鸾虽让绫罗去休息,她也不曾离开,依然静静陪在旁边,为李昭鸾研磨、添茶、挑亮灯芯。
“你呀,什么都不知道。”李昭鸾无奈地笑道,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执笔书写着。
前世皇帝被太医诊断是积劳成疾去世的。李昭鸾心想,如今她已经开始为父皇分担政务,让皇帝早几年卸下重担,或许能挽回前世的遗憾,父皇、母后和皇祖母都能好好得让自己在膝下尽孝。
而且,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她得提前做好准备,忙碌是必要的。
至于木岁聿,虽然李昭鸾前世在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后,确实发觉自己心中对于木岁聿生出了些许不同的感情,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他在她心中,根本不足以与那几位从始至终真正令她在意的人相提并论。
这一世,他既然并未为她而死,那这份曾经有过的不同之情自然也可以随着前世一起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她不仅从棋局中救下他的性命,还替他铺平了未来的仕途。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她额外的恩赐了。
既然他想求得的只是一个留她身边侍奉的位置,那就先给他吧。不过是暂时当个外室而已,她又不是养不起。况且,她还需要他以外室身份为自己做一些事,该给的甜头自然要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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