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每当槐花开放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这让简闻哲总能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从白色花枝丛里跳出来的女孩。
见到单织芙,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到达秦家的第二天,秦启华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是以秦家远房亲戚的身份入读珉元中学,这个简瑶捐资修建的地方,刚来,他其实有点失望。
红砖白墙的教学楼,与任何一座中学都没有区别,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样貌口音各不相同。
江珀霖来电,问与M国的学校有什么区别,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学校实行双语教学,甚至连那群外国人,也和他从前见过的没两样。
江珀霖见他不说话,宽慰道:“如果觉得没意思,那就回来吧。”
江珀霖受不了江父的严厉与管教,出国留学是他乐于接受的。同样,他不理解简闻哲为什么执着于要回去。
“自你走后,苏珊娜改了放学时间,下午三点我就能在击剑房,等你回来,一定把上次输的赢回来。”
挂断电话,简闻哲望着波静的水面出神,尽管江珀霖那样说,他依旧不准备回去,总有什么将他留下,或许是老师同学说中文抑扬顿挫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又或许是校园里,栽种的这些槐树。
四月初,校园的池塘旁栽种着一排排槐树,槐树枝头开满簇簇白花,白色香花,花序下垂密集,宛若少女蓬松的裙摆。
有细小花瓣飘落水中,点缀出一层细细的涟漪。
如果单织芙没有突然跳下来的话,这副景观还是很值得观赏的。
在挤满花朵的枝桠上,突然跳下个女孩,简闻哲回忆被人打断。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茵茵绿草地上,身后的槐树因为她突然跳下来的动作花枝簌动着。
单织芙从这时起就显出她不一般的脾气,随意地拍了拍手,又扫扫肩上散落的碎花瓣,说:“要抽烟麻烦滚远点,不要熏到我的花。”
简闻哲的眼睛落在她的白裙子上。
她没穿校服,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学校的人。
见对方没动静,单织芙这才抬起头,她精致小巧的脸蛋上任何表情都格外引人注目,那双漾着攻击性的色彩的眼睛盯上他的脸,突然咦了一声,指尖戳上嘴唇,小声嘀咕:“蓝色眼睛?”
见他手上没拿烟,似觉冤枉了人,薄樱色的嘴唇抿了一下。
简闻哲觉得她最起码会道个歉吧,没想到她秀气的眉一拧,美得娇惯:“上课时间不在教室里待着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简闻哲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她的花”是什么意思。
珉元中学从入校起有“绿芽养护”计划,即每一位新生在入校时在学校内选择一株绿植来养护,可以是池塘里的荷花,也可以是草圃里的花朵,也可以是任何一棵树,这棵槐树,应该就是她的。
果不其然,女孩解释:“之前听说有王八蛋逃课到这里抽烟,把你当作他们不好意思了。”
她道歉的声音谈不上多诚恳,提起那几个王八蛋更是咬牙切齿,但面对他时,嗓音因为愧疚稍显不自在:
“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是条疯狗,他巡课时发现你不在就死定了,快回去吧。”
她说完,将颊边被吹乱的头发抚开,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她递过来一只编好的槐花手环。
“便宜你了,多编了一只,送你了。”
一直到那只手环躺在手心,简闻哲的心忽然震动了一下,为这么鲜活的生命力。
夜里,例行完祷告,秦岩吐槽他走后体育课上老师布置下来的一千米,跑得他差点断气。
他拿出从槐树上取下的小木牌,递过去。
“认识吗?”
秦岩握着木牌,盯着上面的名字,不确定地念:“单(dān)……织芙?”
秦西梅冲他翻了个白眼,为自家哥哥的榆木脑袋汗颜:“……这个字作为姓氏念shàn。”
秦岩耸耸肩,回想了一遍,发觉印象里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是珉元中学的吗?”
“不知道,我们才来……”西梅掰着指头计算时间,“才来……不到一周呢。”
最后两人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没见过这人。”
本来简闻哲也没指望他俩,他收回木牌,剔透的蓝色眸子像一汪深静的海水。
等秦岩两人走后,里·范走出来。
“里·范,帮我找到这个人。”
“您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简闻哲换了一种说法。
“里·范,给我找到这个人。”
帮与给,一字之差,所表达的坚持与执着是不同的。
里·范眼里带着慈爱的笑:“与秦岩少爷他们在一起,您的中文进步很大。”
“最迟到太阳升起,您就可以知道她的消息。”
里·范的办事效率很高,不用等太阳升起,他就已经知道她的消息。
除了家庭姓名,还有她因为犯了错被老师停课半个月的惩罚。
里·范并没有说是怎样的错误,但是可以想象,这很符合她的脾气。
“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是关于她的朋友。”
“三年前,简益卿曾带一个女人到M国参加您的生日,这个女人叫桑琦,是织芙小姐朋友的养母。”
他几乎快记不得简益卿的名字,经里·范提醒,才知是当年简氏留在国内的这一支。
算下来,他算他的堂叔。
简益卿桃色新闻不断,桑琦算是跟他最久的女人了。
女企业家这个名头,让她比普通女人多占几分吹捧的噱头,可算到底,也只是简益卿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按照里·范的说法,这个叫时雪意的女孩,是单织芙很重要的朋友。
他突然知道在哪里能见到她。
当婚礼的消息传回美国,简佑珈打来电话,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往昔他从不吝啬他的疼爱,这次却难得严肃了声色。
“插足长辈的婚姻问题,这不是一个小辈应该做的事。”
“简益卿这一脉没落了,在外招摇不过凭借我们的名头,他拈花惹草败坏门庭,我替你正正简氏门风。”
对面发出一声轻笑,突然说道:“Triton,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总之,再远的亲戚也是亲戚,别做的太过火就行。”
“我会亲自出席他的婚礼,他会感到蓬荜生辉的。”
简佑珈向来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婚礼有条不紊地筹备着,期间简益卿来见过他。
作为堂叔,他们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从性格到外貌。
他没什么想与他交谈的,简单招呼过后,将早已决定好的事告诉他:“沙特的那片油田,自从到手里就没人管护,正巧堂叔新婚,就送你作贺礼吧。”
简益卿一瞬间瞪大双眼,内心被巨大的欣喜冲击,三十多岁的人了,站不稳似的双腿打颤。
简闻哲垂眸,掩下心中淡淡的烦燥与嫌弃,叫人将他请出去。
他不禁在心里想到单织芙,如果是她听见这句话,一定非但没有惊喜,反倒还会将他冷嘲热讽一番吧。
她就像黎明的太阳一样,即使未出,已知火热。
……
这场精心策划的婚礼,在四月中旬的迪玛酒店进行。
他几乎一眼就看到站在翻糖甜品台的她,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扎着甜美的花苞双丸子头造型。
他顾不上简益卿带人来与他打招呼,往她在的方向走去。
“你还记得我吗?十天前我们见过。”
她似乎没想起来,眉毛蹙了又蹙,一个穿着白色束腰群的少女走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她才像后知后觉:“哦,男方亲戚?”
她转头问白裙少女:“时雪意你认识他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有些生气,为不明不白被人打扰而怒气冲冲。
他只好又走近几步,将他那双蓝色眼睛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啊!”她终于发出一声低呼,指着他的脸冲一旁说明:“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哑巴!”
他没有因为被当成哑巴而生气,脸上轻轻带着笑,周围人惊诧,他为防止他们的窥视与探究,先给时雪意打了个招呼,旁人看来,他只不过是和堂叔的继女,也就是他的同辈打了个招呼而已。
他转向单织芙时,才说出这次的目的。
“能请你跳个舞吗?”
出于婚礼现场圣洁的气氛,也为了好友的面子,他知道她不能拒绝。
他卑劣的得逞了。
但她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她以她不会跳舞为由,在整个舞蹈过程中,对他的双脚施以酷刑。
他甘之如饴地接受。
舞步飞旋之中,他似乎找到了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意义。
后来,他将秦岩和秦西梅介绍给她,秦岩的性格与她相投,他俩的关系发展的比与他还要好。
再后来,他开始审视她的美貌在这群人里引起的变动,他不允许有人与她亲近,也不允许有人用感情的热毒来侵害她,他将她架于一个橱窗内摆放好的洋娃娃的位置。
他本意是想让她一直这么高傲娇嗔下去,他做不到的事该由她完成,无形中却放走她所有的氧气。
这件事是他从珉元中学毕业回M国后想通的,他想弥补她,他迫不及待处理完手里的事,回S市后却发现,她已经不属于他了。
甚至她在那个人身边,更加地鲜活生动。
秦岩忐忑地解释,以为她只是玩玩,所以未加阻拦。
那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脾气,沉脸打了秦岩一掌。
他也好想生气泄愤,很想摔东西打架,为什么明明属于他的人,在他想明白的那一刻,彻底不属于他了。
他无法接受,是他的就该是他的不是吗?
简闻哲的眸光渐渐暗下来,他的手指轻敲着玻璃杯壁,杯中酒水晃荡,如心般久久沉浮不下。
最后,他像是做好决定,将酒一饮而尽,轻轻淡淡的嗓音霜般割人:
“先来后到,总归是我先来的不是吗?里·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