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风听得懂长孙雪的话,也感受得到长孙雪话中的疏离。
长孙雪眼底的哀伤成为了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墙垣,黄昏终会散去,或许他该听从傅聿的话,回到原位。
“那这支就当作是我多日叨扰你学棋的赔礼。”沉风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花钗来,放在棋盘之上这是他在来时的路上买的,本想用作对长孙雪的安慰。
他不知晓钗上的用金丝掐成、玉石点缀的花朵有何含义,只觉得茜色的玉石与他印象中长孙雪很相称。
“多谢郎君。”
沉风听完长孙雪的致谢,没理由多在这殿中停留。
殿门响动,长孙雪知晓这是沉风离去的动静。
长孙雪疏远沉风的理由很简单,她因于娘和小梅同沉风结交,眼下于娘和小梅一个身死,一个下落不明,她已没了同他继续交涉的理由,更何况,她知晓沉风隶属赋凌司,被派来此处是为了看管她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她也确实该帮沉风做些什么,催促他去做该做的事,完成这一场交易,大抵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其实长孙雪也有些不舍得,玉亭离开后,她开始期待每日黄昏时刻的到来,这种期待令她感到不安,她担忧这份期待会变成不切实际的依赖,她不该指望沉风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也害怕自己会因此坠入更危险的境地,毕竟她从不曾知晓沉风的更多,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抓住沉风这根不确定是否会生长出荆棘的藤蔓,去攀爬挣扎。
棋盘上的花钗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晶莹亮眼,一如同样被烛火的光芒所照亮的长孙雪不断的泪水一般。
点翠院主殿中的烛火一夜未熄灭,长孙雪的心却漆黑一片,寻不到半点光亮。
沉风在隔日便去寻了康皓,康皓看到他来,用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同他打趣:“久不见你,你的棋艺可有长进?”
沉风点点头,随后解开了绑着康皓双手的绳索,带他来到了棋盘旁。
对弈之前康皓向他问道:“我可是注定要死的?”
“有人不允你出现在这世上。”沉风诚实说道。
“若我不回兆国,郎君可能放我活路?”康皓一边说着一边在棋盘上落下了黑子。
沉风没有回答,专心投入了这局对弈之中。
沉风还是输了,不过这次康皓下得很尽兴,并惊讶沉风短时间内竟有如此大的进步。
“你师从何处,短时间内竟有如此大的长进,还是只靠自己摸索?”
“我确有一个老师,她很认真教我如何下棋。”
“你那位老师,可是兆国人?”
沉风收回棋子的动作在康皓未觉察到的片刻中停顿了一刹,随后很快反问道:“你何出此言?”
“你的棋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像我在兆国棋馆中见过的路数,兆国人学棋启蒙大多相同,《??》、《@@@@》是初学者最常看的书籍,久而久之棋路便会与书中所记的策略有些相似。”
康皓擅棋,先前在兆国时常常混迹于棋馆之中,棋馆之中人员混杂,嗜棋者不在少数,那些人常常会搜集来不知从何得知的棋谱,其中就包括不少各路名士之间不知真假的对弈。
康皓对棋的兴趣比不上他们,但观棋可知人品性,他为了好奇研究过不少名流之间的对弈,其中有关于兆国名臣的,也有关于兆国宫中皇子的。
康皓其实从沉风的棋路中看出了更多,但面对沉风他不敢冒进,只敢旁敲侧击。
“你说的那两本棋谱我的确私下研习过。”沉风没有正面回答康皓的问题,“如今你可愿告知我,我想知晓的东西?”
康皓看着对面的沉风陷入了犹豫,他已被沉风关了几个月,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实是无趣至极,他很乐意在死前助沉风解开执念,他今日落子之前便已抱了赴死的决心,可偏偏这一盘棋局让他看出了一点希望,哪怕这希望十分渺茫。
“若你能赢过我,我便将我所知的一切全权告知于你。”康皓终还是说道。
话音落下,他小心地打量着沉风的表情,心中有担忧也有点不忍。
沉风面色如常,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康皓的回答已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好。”沉风简短地回答道。
康皓听到这么没脾气的回答,下意识想要再多打探一两句,但他没有忘记当初是谁的剑差一点就要捅破他的胸膛,于是他没有开口,并自觉地将地上落着的绳索捡起,自己将双手重新绑上,不过最后的绳结还是由沉风来完成。
从康皓处离开,沉风看了看天色,按往常来说,他此时应当前去王宫。
他想起长孙雪说的话,但还是在黄昏还未来临时走进了点翠院,敲响了主殿的门。
殿中服侍长孙雪的侍者为沉风打开了门,随后便离开了主殿,她们已对沉风前来一事习以为常,更何况安排她们来此的冯监侍曾特意嘱咐她们不要干涉有关赋凌司的事。
长孙雪这次没有枯坐在棋盘旁,她的手中拿着一封信,正在读着,一时间并没有分出神来查看来人。
沉风无需去问便已经知晓长孙雪手中的信是来自何处,能送到长孙雪手上的信不多,除了先前于娘和小梅的信件便只剩那封名义上来自兆国的信件。
沉风没有开口打搅长孙雪,只默默地站在别处,直到长孙雪读完信抬头,看到他的身影。
“我以为郎君不会来了。”
长孙雪说话时看向沉风的眼神中依然带着笑意,可沉风总觉得里面有些许哀伤存在。
“我想来见你。”沉风直接地说道,“康皓没有告诉我我想知晓的事情,他说我需得赢过他,他才会开口。”
“康郎君看来很擅下棋。”长孙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信收到木匣之中,“此处没有旁人,我想问郎君一事,郎君究竟想从康郎君口中知道些什么,什么值得郎君如此执着。”
“他知晓的事情,关于我。我本是要去杀他的,可剑快要落下之时,他却说他认得我,不仅认得我,还识得我的父母,是不是有些可笑?”
“康郎君知晓的原是郎君的来处。”长孙雪状作平静地回答道,心中却始终在想沉风说的话,她先前知晓赋凌司的职能所在,想着能派来她这里做事的人定是些赋凌司中有些武艺却又不起眼的护卫,她先前虽对沉风绑走康皓一事生疑,但终究没有联想到杀人一事上去,更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沉风看上去冷漠严肃,做事却直来直往,长孙雪几乎能看清他每一步行事背后是如何做想,便自然而然降低了警惕,不曾将事情往沉风是赋凌司杀手一事上去想。
长孙雪只做过一次便常常被噩梦纠缠的事情,沉风却几乎一年便要做上好几次。
眼下意识到这一点,长孙雪倒没有惊惧,只是感慨当初在槐荫院中的自己是如何的勇敢和无措,见到一个浮木便急着去抱,从未考虑过这浮木会飘向何方。
“郎君不妨与我多讲讲郎君过去的事,兴许我能帮郎君找到一些线索。”长孙雪短暂停顿之后又接着说道,“我想多了解郎君一些。”
凭自己浅薄的阅历,长孙雪并不指望自己真的能帮上沉风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从未好好了解过这个近来最常与她打交道的人,想要抚平自己心中的不安。
沉风听到长孙雪的话,便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他所记得的过往单调得可怕,除了在赋凌司练习武艺,便是为赋凌司做事谋生,他自认没什么可隐瞒的地方。
长孙雪耐心听完沉风的讲述,随后看着沉风的眼睛说道:“这么说来我与郎君很相像。”
“像在何处?”沉风下意识地发问,他从不认为长孙雪和自己是相似的人。
“我与郎君有类似的执着,郎君想要知晓自己的来处,而现下的我最想回到来处。我大抵明白一些郎君内心的迷茫与挣扎。”长孙雪如是说道。
殿中熏香缭绕,沉风觉得自己已被这熏香迷蒙,恍惚之间竟真的认为长孙雪是同他一样的人。
他看着长孙雪清透的眼睛,最初那些的笑意和哀伤他已完全感知不到,只觉得那眼睛里全是引诱,引诱他走入一个未知的境地。
“我的迷茫和挣扎……”沉风本想开口逃离眼下这个被动的境地,可却发觉他早已将长孙雪话中的迷茫和挣扎感知得明白,他与她或许真的有相似之处。
“可惜太晚了……”长孙雪看着沉风如今的模样由衷感叹道。
“什么太晚了?”沉风再一次下意识地发问。
长孙雪叹了口气说道:“我应当早些询问郎君的过往,这样说不定能帮到郎君更多。”
已走入未知地的沉风,闻不到殿中熏香的味道,将长孙雪的话信以为真。
太晚了。
长孙雪想到刚刚看过的那封信上的内容,信上写她的父皇在兆国都城燕京离世,她的兄长因事被迫离开燕京,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而按她收到信的时间推算,这些事情已过去了至少七日之久。
她虽仍不能确定这封信的真假,可这次信上的内容却是些没办法做假的消息,一国之君若是离世,消息很快便会传遍各州,写信的人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知晓。
可眼下就算她知晓了这一切却仍然无法回到兆国,就算回去,也见不到她父亲的最后一面。
太晚了。
长孙雪意识到了自己当初选择的错误,她下意识地认为玉亭会是更听话的那个人,她从无意让玉亭为她赴死,可当初她认为的正确,却还是在冥冥之中将玉亭推上了死亡的路。
若是她当初选择的人是沉风,这一切兴许便不会发生。
可眼下的她已没了气力再在这一片迷茫中挣扎,挣扎换来的兴许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打击,换来比现在更差的结果。
眼下的她无法再将一个不相关的人拖入她原先以为是一片活水的泥沼。
[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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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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