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呢殿内,经过苻庆的坚持,薛贵妃没有再送二人出宫,只是让花露代自己出去。此时花露已经走回殿中,立在薛贵妃面前。
薛贵妃看向窗外投射进殿内的那一小片光亮,每一日都只有那一小块地板能够接受阳光照耀。但她常坐在内殿,因此无法沐浴在那片阳光下。
“早在第一次看到墨迹变黑的时候我便想过会是中毒,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恨我。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处心积虑地要我死。”薛贵妃看向花露。
花露俯身跪下,“娘娘恕罪,这都是奴婢的疏忽,竟然让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进入晏呢殿伤害了娘娘。”
薛贵妃摆手,示意花露起身。“下毒之人最是阴险,咱们是防不胜防的,怎么能怪你?”
花露站起身,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娘娘自从第一次发现墨迹变色后已经让我将殿内燃的香换回了咱们自己储存的安神香,可是这毒物后来怎么还是能够进来呢?”
薛贵妃不说话,却是用眼神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茶点。
花露一愣,“娘娘是说,是从饮食中混进来的?可是每日晏呢殿的饮食都是由尚膳监封好了送过来,再由奴婢拆开封条在桌上摆好,中间绝不可能经过他人之手。”
薛贵妃闻言一笑,嘴角两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花露,你别忘了。如今这整座皇宫中最恨我、最想让我死的人不正可以利用尚膳监下毒吗?”
花露看着薛贵妃胸有成竹的神情,眼睛却因为诧异而慢慢睁大。“娘娘,自从七皇子被立为太子,皇上便不许他回来探望娘娘。娘娘您为了避嫌,这些年都不曾去过东宫一次,即便太子发高热也佯装不知。您都做这份上了,陛下为何还是不肯相信您呢?”
“没办法,毕竟那是他的太子。”薛贵妃的眼神收回,看向花露。“陛下多疑,太子又是养在晏呢殿中长大,即便我一直做出不管不顾他的样子,陛下也会担心我对太子的影响太大,致使未来朝政大权会旁落于太后之手。只怕现在陛下最气恼的便是大夏国竟然没有子贵母死的规矩,好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杀了我。”
花露皱起眉头,“娘娘您本就没有兄弟相助,苻坚将军和大小姐在六年前又已经去世,只留下公主一个孤女。这些年您对陛下极为恭敬,甚至还终日茹素抄写血经为后宫子嗣祈福。咱们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陛下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薛贵妃勾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脸上的梨涡也随之加深,抬眼看着花露说道:“也许是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能够被立为太子的儿子吧。”
花露却没有笑,此时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件十分紧迫的事情。
“娘娘,您说陛下会不会是发现了咱们之前做过的事情?”
薛贵妃其实早已想到这一点,在刚开始猜到是皇帝对自己下毒时她便想过,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败露。
“娘娘,虽说咱们当年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的,但毕竟是这么多条性命。陛下若是真的想查,难保不会发现蛛丝马迹。”
看着花露面露担心之色,薛贵妃却很是冷静,还饶有兴致地笑着问道:“怎么,你后悔了?”
花露当然不会后悔,“奴婢自小便跟着二小姐长大,二小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绝无二话。再说,二小姐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在后宫中活下来。既然是为了自保,何罪之有?”
薛贵妃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此事我早就想过了,虽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害了他那么多条皇子的性命,还间接害死了先皇后。陛下若是真的能找到证据,早就直接赐死我了,何必多此一举?因此,我更倾向于陛下还是为了太子才会想要杀我的。”
花露点头,“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排查晏呢殿与尚膳监所有人。同时,这几日娘娘的饮食奴婢都会秘密交给光禄寺信得过的人准备,绝不会让娘娘再次中毒。”
薛贵妃并没有立刻点头,而是反问花露道:“如果真的要一个一个排查,岂不是要花费很长时间。再者说,若对方真的是陛下,难道他还能让咱们抓住露出的马脚吗?”
花露一愣,连忙俯下身道:“奴婢但听娘娘吩咐。”
薛贵妃已经想好一个计谋,微笑着说道:“此事虽说我们已经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要看证据。况且即便咱们想隐瞒,宫中人多眼杂,光禄寺那边也很难完全隐瞒住。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借机生事,干脆把这件事闹大。只有把水搅得越浑,咱们才越有可能将此事蒙混过去。”
花露明白薛贵妃的意思,“娘娘放心,一会奴婢便放出消息告知六宫,就说娘娘头风病发作,以至于在抄写经书时忽然昏厥,这样一来也能够对咱们忽然不吃尚膳监的饭做出解释了。至于下毒之人,必然会因此做出调整,到时候攻守互换,咱们在暗而敌人在明,便不愁找不到动手的人了。”
薛贵妃满意地点头:“另外,我要你再仔细检查一遍这些年咱们做过的那些事究竟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那些事绝对不能让庆儿知道。说到底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去世的,临死前她既然将庆儿托付于我,我便绝不能让她失望。”
花露明白苻庆在薛贵妃心中的地位,点头称是后退了出去。
待花露走出去,薛贵妃站起身走到那片狭小的阳光下,仰起头迎着光,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啊陛下,六年前您害我小产,所以我就害死了您那么多儿子作为报复。没想到六年后,您竟直接想要我的命了,那您说这次我应该拿走您的什么作为补偿呢?”
公主府中,此时苻庆已经送走了顾仙人。
程怜香一上午就没有离开过翠华庭,他生怕薛贵妃的身子诊断出来有什么不好导致苻庆伤心,因此一直在此处等候苻庆回来。
刚走进翠华庭苻庆便看到程怜香站在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抬头赏花。如今已是玉兰花盛开的季节,粉嫩的玉兰花开了满树,程怜香一袭月牙白色直缀站在树下,乌黑的发髻由莲花冠束起,远远看去只觉得清新脱俗,犹如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看着眼前这一幕,苻庆只感觉心里一暖,脚下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程怜香!”
程怜香回首,看见苻庆一脸欣喜地向自己走来,瞬间明白薛贵妃的身体应该并无大碍,跟着提心吊胆了一上午的心脏也重新沉回了肚子里。
“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薛贵妃的身体并无大碍?”
苻庆一步蹦到程怜香跟前,“顾仙人说只要吃一个月的药就能好起来。”
程怜香也跟着苻庆露出笑容,“如此就太好了。”
苻庆点头,
忽然一阵风过,满树玉兰花被吹得飒飒作响,许多花瓣伴随着微风掉落下来。苻庆仰着头,从她的视角中正好能看到程怜香在漫天花瓣中低下头看着自己。他的眉眼如画,眸子中蕴含着无边的温柔,只让苻庆感觉自己能够溺死其中。不自觉地,苻庆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程怜香却没意识到老天奶帮了他多大一个忙,他只是真心为苻庆感到高兴。他知道苻庆的身世如自己一般坎坷,更知道薛贵妃对苻庆的意义就如同师父对自己一般。苻庆之前愿意帮助他和师父解开误会,现在他更加不想看到薛贵妃出现什么事情惹得苻庆伤心。
“不过薛贵妃仁善,想必对这种腌臜事并不了解,能够找到坏人吗?”
苻庆回过神,“姨母说了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我想陛下即便看在太子的面上,也一定会帮我姨母讨回公道的。”
程怜香点头,确实在他的认知中也认为像薛贵妃这样的高门小姐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该怎么查案,更不知道该怎么害人的。
“这几日你就多找机会入宫看看薛贵妃吧,便当是替顾老仙盯着病人吃药。”
苻庆本身也有此意,却没想到程怜香居然也跟她想到了一起,“我也这么想的。我表弟如今身居东宫,即便我姨母生病也不能随意回来探望。左右我这几日无事,便当做陪陪我姨母也好。”
“连亲娘生病都不能回来探望?”程怜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有些太不尽人意了吧?母子连心,哪有母亲生病却不许孩子探病的道理?”
苻庆想到这也觉得有些难过,“不瞒你说,自从我表弟被封为太子到东宫居住,我们两个除了年节时能在宫宴上遥遥见一面,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前些日子我姨母头风病发作,太子再三乞求陛下才得到准许能够回晏呢殿探望一次。如今还不过一个月时间,陛下绝不可能准许太子再回来一次的。”
程怜香摇头,“果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做普通百姓也有做普通百姓的好处。”
苻庆叹气,“谁说不是呢?如果当年我姨母没有被礼部要求破例参加大选,现在肯定也会在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中做着正房娘子,说不定也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苻庆忽然想起已经去世几年的先皇后,眸中光泽也黯淡了几分。“当年先皇后还在世时,就因为我姨母生下七皇子早于她生下嫡子,可谓是处处刁难我姨母。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我父母刚去世不久,有一晚我突发高热,姨母照顾了我一整夜,因此第二天前往长秋宫请安时便迟到了。谁知先皇后竟为此事罚跪我姨母在长秋宫整整跪了四个时辰,那天晚上我姨母是被人抬着回到晏呢殿的。后来我姨母的腿便落下了风湿,天气变冷时常常发作。”
程怜香原先以为是他们做平民百姓的身份低微,所以才只能任由贵人们拿捏。可如今他才知道,即便都身为贵人,恶人也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敬畏你分毫。
“原先我只以为做戏子可怜。如今听了你的话才知道,只要投胎到这个世上,不论你出生时是什么身份,人人都有可怜之处。”程怜香忽然想到自己对苻庆注定无果的感情,又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未来,不觉心情有些低落。为掩饰情绪,连忙看向一旁的桃树。
“正因如此,我才决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受不属于你的那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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