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松醪侍奉得极其小心,有事没事都要抬眼瞧一瞧苻庆的脸色。原因无他,对于平日里活泼惯了的苻庆,这几日实在是太过于消停了。
程怜香离开后,苻庆几乎连翠华庭都很少离开,每日不是坐在廊下看着日影发呆,便是在书房内看书。整座公主府陷入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中,连带着下人都不复平日的活泼,做起事来生怕出一点动静。
起初松醪还当这是暴风雨之前的沉默,提心吊胆了几日,却发现这暴风雨来得实在是慢,接连几日还是风平浪静,别说一道雷,便是一滴雨点子都没有。
而与公主府这边的情况截然不同,和春班却是接连几日都处于风口浪尖上一般。到底是戏班子聚集之处,消息泄露得格外快,程怜香回到和春班的事情没两日便在京中又传遍了。一时之间和春班和戏园子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一方面想要知道程怜香如今究竟变成了怎样一副鬼样子,一方面又想通过程怜香探听到一点公主府内的事情。
大家蹲了三日,终于蹲到了程怜香将在下月重新登台的消息,心满意足之余,捎带着将下个月的戏票抢购一空,让和春班瞬间成为整个京城最卖座的戏班。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能够传到松醪耳中的,但要不要传到苻庆耳中却让松醪犯了难。若平日里,单从苻庆的话语中便能瞧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下这件事情了。但如今苻庆一反常态一句话都不说,瞧着像是没走出来,可这份冷静又实在太过利落,唬得如此了解苻庆的松醪都是一愣。
更何况,过几日便是四月初八了,松醪明白,这是苻庆一年中最难熬的几日。
四月初八清早,苻庆早早地起了床,由松醪伺候着穿上一袭素白色衣裙,用过早餐便急匆匆往宫中走去。
由于苻坚将军与夫人的牌位如今仍然供奉在永福殿,因此到了忌日这天,苻庆仍然要回到宫中为父母上香。
“公主,中午可要去看望贵妃娘娘?”
苻庆昨晚并没有睡好,其实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想到自己也是许久未进宫了,理应去看望姨母,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进入永福殿,苻庆从僧人手中接过香,恭恭敬敬揖了三次礼后,跪在了蒲团上。
松醪跪在苻庆侧后方,从她的角度看去能明显看出苻庆瘦了,纤细的脖颈被素白色的衣领包裹着,有种脆弱的感觉。
自生辰宴后,这还是苻庆第一次到永福殿中向父母上香,苻庆抬起头看着写有父母名字的牌位,明明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苻庆露出一个微笑,仿佛看到爹娘就站在眼前,低头慈爱地看着自己。
爹,娘,咱们家的仇,女儿是一定会报的。
心中默念完这句话,苻庆忽然想起皇帝着急让自己出嫁的样子,他是如此地迫切想要让自己与杜至善尽早完婚,想要让朝堂赶快因为苻家与杜家的联姻而重新变得团结。他本以为一面让苻庆升为长公主,一面又让杜家尚公主,便可以做到让两方都说不出皇家半分错处,都能够感谢天恩。
然而,他却连最基本的事情的忘记了,那便是四月初八乃是苻家灭门的忌日。
强迫苻家的女儿在父母忌日之后出嫁,他难道还天真地以为苻庆会对他感恩戴德吗?
出了永福殿正准备让腰辂前往晏呢殿,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下了。
小太监垂着头,开口说道:“公主,陛下有请。”
苻庆回身看了松醪一眼,松醪也有些奇怪,这已经是第二次皇帝趁着苻庆要看望薛贵妃之时叫走她了,虽说也有可能是巧合,但不知为何总感觉皇帝在有意不让苻庆见到薛贵妃。
“左右紫宸殿你也不能入内,你便先去晏呢殿等我吧。”苻庆微笑着说道。
松醪知道这是苻庆有意为之,领命后往晏呢殿走去,而苻庆坐上腰辂,很快便到了紫宸殿。
走进去时皇帝正在罗汉榻上倚着翻看奏折,不过瞧着心情不错,见苻庆跪下行礼还颇为慈祥地让她赶紧起身。
“儿臣谢过陛下。”苻庆站起身。
皇帝端过茶盏浅啜一口,又招手让苻庆坐在下首的圈椅上,苻庆也不客套,直接挨着圈椅的边坐下了。
“多日不见,朕怎么瞧着庆儿像是瘦了?”
苻庆本以为皇帝至少会问一句自己去永福殿上香的事情,谁知却是这样的开头,回过神来回答道:“儿臣不敢欺瞒陛下,这几日确实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可能瘦了些。”
陛下眉毛一挑,但并未露出任何担忧之色,嘴上问道:“怎么回事?可召太医看过了?朕这就让太医院派人过来如何?”
“不必。”苻庆摇头,“儿臣并非身体不适,心病便是最好的太医们也是诊不出来的。”
皇帝露出笑容,安抚着苻庆道:“朕明白,总归你才十六岁,大婚前有些紧张也是正常的。不过你放心,礼部已经将你婚仪种种都准备妥当了,虽然你姨母如今身在病中不好操劳,但有朕亲自盯着他们,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既然知道姨母还在病中,为什么还次次阻拦自己看望姨母呢。苻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跪在地上应承道:“儿臣感谢陛下大恩,也替姨母感激陛下体谅。”
皇帝笑着摆手,“这孩子,咱们一家人不说如此见外的话,快起身吧。”
苻庆刚站起身,皇帝便继续说道:“其他事情礼部商讨皆可,只是主婚人一事上,朕有些烦恼。”
苻庆一愣,按道理来说女方主婚人一般都是由父亲或者祖父担任,她是孤女,苻家也已经分家多年,如此看来确实难以寻找到一个合适的长辈。
“原先朕本想着由宁国公为你主婚,宁国公与你父亲也算是旧相识,甚至还有赏识之恩,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可是偏偏宁国公自前段时间称病告假后,身子便时好时坏,他不敢大意,怕让你在婚礼上留下遗憾,因此便请求朕另寻他人为你主婚。”
苻庆眼睛看着地板,脑子里思索着皇帝说这些话的缘由。毕竟即便是苻庆自己都明白,前段时间的风波虽说如今看来已经是平稳落幕,宁国公府也接受了陛下的赐婚,但梁子始终是结下了。何况她还刚刚以陛下的说客身份劝说过宁慈心接受陛下赐婚,宁国公此时不恨自己已经不错,怎么可能还愿意为自己主婚呢?
而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皇帝手指抚过额头,颇为苦恼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朕感念你父亲生前功勋,生怕选择的主婚人不好,辱没了你的身份,因此颇费了一番心思。”
苻庆配合着点头说道:“儿臣与父亲都并非在意此等繁文缛节之人,只怕这般劳心伤神损害陛下龙体。”
皇帝微笑,瞧着苻庆的眼神透露出满意的神情。“朕早说过了,苻坚是个忠心的人,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忠心,因此朕才愿意封你为公主甚至是长公主,也算是朕对你父亲九泉之下的安慰吧。”
苻庆笑着点点头。
“最后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当找一位皇亲国戚才能匹配你的身份,所以朕找了赵王。”
“赵王?”苻庆一愣,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向皇帝,又在与皇帝四目相对时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
生辰宴上的景象仍是历历在目,赵王话里话外对自己父亲乃是毫无半分尊重,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口出狂言,让这么一个人担任自己的主婚人,替自己的父亲做那个重要的位置,这本身就已经让苻庆难以接受。更何况在成婚那日,苻庆可还要对主婚人下跪呢,这让苻庆如何能愿意?
皇帝自然能够看出苻庆的不满,却还是故意问道:“怎么了?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苻庆自然不能将真话说出,因此先是委婉地拒绝道:“陛下,儿臣说到底不过是苻家的一个遗孤,能够破格以长公主的规制操办婚仪已是僭越,怎么还能让赵王身为皇亲国戚来做主婚人呢?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免得让百姓们觉得儿臣恃宠而骄,败坏了皇家名声。”
“你放心,朕既然将这话说出去了,便不会更改。更何况你父亲的事迹在我大夏百姓中流传已久,谁不知虎贲将军骁勇善战、驻守边疆,乃是我大夏国的大功臣。你作为苻坚唯一的女儿,朕便是怎样嘉奖你都不为过,何来败坏皇家名声一说?”皇帝端起茶盏,这是要送客的架势了。
但此刻苻庆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由得赵王来为自己主婚,因此继续说道:“陛下,可是赵王如今身兼数职,本已是案牍劳形,儿臣怎么敢再以一己之私欲劳烦赵王?”
皇帝摆手,“庆儿,你成婚并不仅是你与杜至善二人之事,同时也是朝堂上的大事,怎么能算是一己私欲?而且是朕要求赵王为你主婚,他还能有什么怨言?”
苻庆见皇帝不肯松口,心中有些着急起来,慌忙说道:“陛下,赵王与我父亲不睦良久,想必也是不愿意为我主婚的,何必苛求于他呢?”
听到这,皇帝忽然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道:“胡说,此事朕早已经告知赵王,他答应的很是爽快,并未有任何难色,怎么会是苛求呢?反而是庆儿你,似乎是百般不愿啊。”
苻庆已经听出了这话中的警告之意,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只能又咽回肚中。
“庆儿,朕明白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朕本不想多说,可奈何你接连几次都胡言乱语,让朕颇有些不悦。”
苻庆一愣,连忙俯下身跪在地上。
“你父亲牺牲时你才多大,怎么会知道你父亲与朝中大臣关系,甚至还说出这许多没头没脑的胡话来?”皇帝话锋一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浑说,可现在却不得不怀疑莫不成是这些年你在宫中,听到什么人对你嚼舌根子了?”
自己这些年都是住在晏呢殿,是由姨母亲自照料着长大的,皇上这么说的暗示不言而喻。若是说苻庆自己怎样都行,但却万万不能牵扯到薛贵妃身上。
苻庆急忙说道:“陛下息怒,并没有人对儿臣说过什么,这些胡话都不过是儿臣瞎猜的,儿臣现在知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既然知道是瞎猜的,往后就不要再说了。”皇帝好像还算是满意苻庆认错的态度和速度,靠在隐囊上打了个哈欠,“过几日礼部还会派人到你的公主府做一些准备,你到时听话就好,明白了吗?”
事已至此,苻庆还能说什么。
“儿臣遵旨。”苻庆埋着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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