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栓子第二天一早就醒了,比平时早醒了半个时辰。以往栓子要陪李再强去书堂,卯时就得起来去李再强的房门口待命,再帮李再强准备书和笔墨。栓子做事很麻利,一大早起来就会用冷水洗脸好给自己提神,本来栓子今天醒来准备按照平常的顺序整理好就去找李再强的,但又想到今天要去跪祠堂,不用再去伺候少爷上学,就有躺了回去。
栓子直直躺在了床上,看着上方,思想放空。栓子昨晚没有睡好,罕见地做了噩梦,她又梦见了那个抱着她的女人。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很大的房屋里,火光像野兽一般舔舐着她的四周,屋外有一个女人用尖锐的声音嘶吼着让人来救火,似乎有很多人在房屋四周。但火实在太大了,栓子在梦中也好像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女人像疯了一样要扑进火中,周围人都拦着她,女人一直喊着幺儿幺儿,旁边人都在劝她说火太大了,救不回来了。
栓子想不起来女人的面容,只清晰记着女人哭喊的声音,那个女人在喊梵铃和幺儿。
梵铃是谁呢?栓子回忆得头痛,但没一会就把这件事搁置一边,时辰到了,她该起来去祠堂了。
给人家做奴仆的就是这么惨,时间被割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没有自己的时间。栓子嘴里叼了个饼,边走边想着。栓子嘴上叼的饼还是陈妈妈起早给她烙的,做了很多个,好让栓子在祠堂饿了可以吃。除了饼之外,栓子怀里还揣了昨日徐娘子给她带的那本话本,她还没有看完,正好也可以解解闷。
祠堂离栓子住的院子很近,七拐八拐着就到了。
栓子一到祠堂,就自觉地跪下了。栓子来这也是有七八次,大部分都是因为李再强。李再强被骂了,她要跪,李再强和别人打架了,她要跪,李再强惹王夫人生气了,她更要跪。不过也就是这一次,李再强也要来跪祠堂。
栓子跪了会儿,李再强就前呼后拥地来了。跟在李再强后面的丫鬟小崔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垫子,小崔把垫子放在栓子前面的木地板上,李再强不情不愿地憋着嘴跪在垫子上。
栓子眼巴巴地低头瞟了几眼李再强膝盖下的垫子,抬头跟还没走的小崔说话:“小崔姐姐,你今天这朱钗真好看,特别衬你。”
小崔被栓子的话逗笑,点了点李栓子的额头,没有说话,就跟着其他李再强的仆人一同出去了,小崔在最后头关上门,跟祠堂门口守着的小厮说话,“袁大哥,我家小娘特意说要请你们吃酒,拿了这个,你们放了值,也好去松快松快。”
小崔鹅蛋脸,柳叶眉,长得极美,说话也好听,在吴小娘手下办事。栓子听着她说的话,不由觉得心旷神怡,更何况是袁大哥了。
但这姓袁的小厮非但没有拿着小崔姑娘给他的银子,当着李再强一众仆人的面,把小崔给的银子仍在了地上,冷声说自己实在不敢收吴小娘赏的银钱,自己命薄,实在是无福消受。话里还明里暗里地暗示要吴小娘安分点。
小崔姑娘被他这几句激得脸都白了,她又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眼泪萦绕在眼眶中。但他们一众也实在没法,姓袁的这个明显是替大娘子说的话。昨天老爷为了大娘子连顺义都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吴小娘院子里的人,吴小娘院子里的人只好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面咽,最后还要挤出笑容说句得罪然后再走。
栓子跪在屋里,一阵的心酸,又看了几眼李再强趴睡在厚垫子里的模样,心里更是唾弃。
突然栓子听到了几声呜咽,她抬头发现李再强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心道也是惊奇,往常李少爷是遇到了事情非要大闹一场才好的,怎么今天就调成了小声模式了呢。
栓子回头看了看透过窗棂小厮的身影,看外面那个像是没发现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我的大少爷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要是生在大娘子的肚子里就好了,这样就没人能欺负我了。”李再强哑声说道。
李栓子一愣,反应过来就像吞了苍蝇一般,对李再强厌恶更甚。偏偏她是奴婢,李再强是少爷,她也不能打李再强一顿。可真是命运不公,老天爷没眼,吴小娘哭得真是没错,这当少爷的,天生被人伺候长大的,倒是在这里抱怨起来了,李栓子一阵腹诽。
栓子怒极反笑,道:“少爷说的可真是,脱生在大娘子的肚子里多好啊,不愁吃不愁穿,有爹疼有娘爱的不是。”
李再强似是感觉到栓子话里的尖锐,回道:“那倒也不是,我现在也有爹娘疼爱了啊,只是没人再故意刁难我小娘了罢了,栓子你知道吗,我娘昨日可是足足哭了一下午,怨我不争气,更说是她自己没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栓子没想到李再强是这么想的,心道原来是自己错怪他了。李栓子没回他,想了一会,说道:“若是李老爷真心心疼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跪着了。少爷,若是老爷是真心疼你,昨日就不会大娘子一来就改了口径。这样的事还少吗?每每王少爷开始挑衅,最后不还是你吃亏吗?”
李再强被李栓子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呆傻傻地回道;“我也不知啊,这不都是王夫人的错吗?”
李栓子听了李再强所言,心里觉得这说到底其实也不算是王夫人的错,他们二人受罚是李应强李老爷下的令,但要是王夫人不来掺和一脚,没准也不用受罚。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只有自己独自受罚,李再强最多受几句责骂,最多关个两天的禁闭。李栓子想得头大,不过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李再强是否知道王夫人家要来人,李府要动身去汴京了。
李栓子从被捡来的时候,李再强一直跟在她身后玩。他们二人虽然明面上是主仆,私下多是栓子在教训李再强。李栓子一直觉得李再强是个被宠坏的傻子,如今看来,倒也不完全是,至少李再强以前从来不会共情她亲小娘的处境,整天不是吃就是玩。
李再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随后又问栓子从哪里知道的。
李栓子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如果你去了汴京,吴小娘没有去不了只能留在李家湾怎么办?”
“我小娘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娘要是孤零零地留在李家湾,她下半生可怎么活啊。”
“你记住你说的话变好了,要是有人这么问你,你也要这么答。”李栓子点点头,她心里想着再怎么说李再强也是李应强唯一的亲生儿子,李再强要是死活不抛下她亲娘,李再强也至少会照顾一下李再强的心情吧。其实李栓子跟吴小娘没有什么交集,最多是跟吴小娘派给李再强的那几个丫鬟比较熟罢了。吴小娘是李应强从镇上买来的,身边也没几个丫鬟,大部分都拨给李再强了。即使李再强不缺丫鬟小厮照料。
本来栓子也不怎么想插手这件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吴小娘昨日那几句不公确实是让栓子心软了,再怎么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她也抛弃在脑后了。
李再强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
二人跪了一天,除了中午来送饭的再没有人来祠堂了,二人也并没有一直老老实实地跪着,偶尔也可以松快松快,变化几个不成样子的姿势,反正也没有一直盯着他们两个。
李再强活脱脱个睡神,太阳才刚刚落下去,晚风才刮起来,他就又趴在垫子上睡着了。
天色暗了下去,祠堂里的烛火也愈加显眼。
祠堂里安静下来,栓子坐在李再强分给她的一张垫子上,看着面前的牌位。
每次栓子跪着无聊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数牌位,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栓子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供奉的牌位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李老爷他母亲的牌位,只有他父亲的。
突然门被打开打断了栓子的思绪,是顺义。顺义额头用纱布捆着,脸色不怎么好。
他看到顺义,惊喜地喊了声顺义。顺义平时跟着他爹,对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他以为是他爹心软了,要顺义来接他回去了。
没想到顺义是来通知明日王家人就来了,要李再强老老实实地待在祠堂了,切莫再惹出什么祸事。
等顺义通知完走了,只留两个孩子留在祠堂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祠堂了只有微弱的烛火。初春晚上的风刮得愈来愈烈,李再强打了个冷哆嗦,窗外的树影倒映在窗户上,随风吹得摇摇晃晃,像鬼影在晃。
“栓子,我有点害怕。”
“闭眼吧,闭眼就不怕了。”
记得李栓子第一次来跪祠堂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过夜,是在去年夏天的时候。但也好在是夏天,晚上不冷,但依然可怕。那时因为王再成污蔑李再强偷了他的玉扳指,李再强嘴笨得很,不会为自己辩解,闹到最后李应强治了她个照顾少爷不力的罪名,她就被罚跪了整整五天的祠堂。
李栓子那时在祠堂里害怕得很,但不敢叫人,怕自己的罪罚变得更加严重,自己硬生生熬了一整夜,没敢合眼。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才敢睡觉。
去年的时候,李栓子才刚刚十一岁,刚刚学着照顾少爷。往常都是跟在陈妈妈后面帮忙择菜或洗碗的,短短一年,在王再成和李应强的磋磨下,李栓子也已经学会随机应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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