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还未到来,盛军便已凯旋。天寒地冻,大雪纷纷,依然遮不住兴阳帝都百姓的狂欢。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街道两侧,目光死死盯着走来的军队,一旦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影,便爆发出阵阵欢呼。
还有一些人挤不进人群,就只能依在二楼阳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路过的军队,和周围人议论纷纷。
他们议论最多的,莫过于走在最前面的三皇子温晖。永阳叛乱闹得人心惶惶,折了多少盛国将士。但三皇子温晖只用了月余,就结束了这场叛乱。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都称赞起三皇子的英勇来。
“三殿下不愧是真龙之子,叛军那些妖术竟不起半点作用!”
“哼!妖邪鼠辈哪能见太阳!”
“说起来,三殿下明年才及冠吧?也是年少英雄。就是不知看中了哪家女子?”
听到这话,有个锦衣公子骤然醒悟过来,随即拉拢众人,压低声音道:“哎,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要在新年宴给太子选太子妃了。”
“当真?”人群中立即有人问道。
不过也有人不屑:“有甚选的,胥家大小姐至今未嫁,不就是为这个吗?”
朝堂之上,皇帝最大,皇帝之下,丞相柳逢意最大。想当初,先帝在世时,为了打压以李家为首的士族势力,于金銮殿上御笔题柳逢意为金榜状元。
而柳逢意也不负先帝期望,三年之内,就从一个出身贫寒、屡试不第的坐馆秀才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盛国丞相。又在先帝默许下,广纳门生,逐渐挤掉朝堂上的士族。
后先帝驾崩,李家为首的士族支持皇四子继位,柳相则手捧先帝遗旨,当众宣布皇三子才是新帝。
也就是这件事,士族大家彻底被新帝厌恶。他与柳相联手,不断寻李家的错处。最后李家被冠以谋反罪名,株连九族,士族落寞。
可士族从来不是指某一个家族。当李家退出朝堂后,柳家就成了另一个李家。
当初为了打压士族,皇帝给了柳相太多权利。相权太大,就是皇权的威胁。
柳家因为柳逢意的缘故,已是兴阳数一数二的高门望族。柳逢意虽然为人谦谨低调,但其身后的柳家势焰,可是越发旺盛。
于是,为了打压柳相,皇帝又开始重用士族。李家没了,就扶持胥家。
胥家从表面上看,好似没有柳家显赫,但族中子弟,多在朝为官,是当年仅次于李家的簪缨世家。
皇帝估计是知道这一点,在为太子算姻缘时,从不取柳家女的画像。只把胥家那位大小姐的画像单拎出来,夸赞过好几回。
后来二皇子病重,皇帝为了冲喜,先封二皇子为容亲王,娶北河叶氏为妃。太子的婚事倒耽搁了,胥家大小姐也跟着久久未定亲。
日子久了,众人也猜出了个一二。所以对太子选妃这一事,都没什么惊讶的。
再说皇宫这边,温晖一身戎装,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大步流星跨入朝堂,对着龙椅上的皇帝一拜,声色激昂:“儿臣拜见父皇!”
盛军大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兴阳,皇帝自然高兴不已,如今见到自己立功的儿子,更是心悦万分。竟不顾身边季公公劝阻,兴冲冲地走到温晖身边,亲自扶起他:“晖儿快快请起!”
随后又拉着温晖面对着百官,不住地夸耀自己的儿子。龙颜大悦,百官们也赶着趟儿奉承。似乎众人都忘了,陆景枫才是此次出征的主帅。
不过,有一个人绝不会忘的。就在百官庆贺之际,一道娇柔的女声从殿门外传来:“父皇,你还忘了一个人呢!”
众人侧身望去,只见个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形容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子从殿门口款款走来。
“笑笑......”皇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场合不对,便换了个庄重的样子,欣然问道,“公主,你有何事?”
温晗笑来到温晖身边立定,转身看向百官说道:“这次剿匪主帅明明是驸马,怎么不见父皇提一句驸马的功劳?”
此话一出,百官们个个收手、低眼、闭口,神色各异,但都不说一言。那传来的战报中,只描述了三皇子如何英勇,压根没提陆景枫三个字。大家此前就知道陆景枫的主帅是个虚职,现在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他。
见众人都不说话,温晗笑又道:“葛县遇袭,是驸马指挥有度,才等来援军。凉县的难民,也是驸马找来粮食,才得以解决。如此功绩,难道不该赏吗?”
温晖正要开口,对面的丞相柳逢意就站出来道:“驸马身为主帅当然该赏......”
“那就依丞相所言,在宫里挑几件珍宝送过去。”
皇帝突然截断他的话,令柳逢意不禁一愣,有些意外。刚抬起头,就看见公主一脸不高兴地盯着自己。
他摸不准皇帝是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还是想借他的话打发公主。总是,不管是哪个猜测,似乎都没有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了。
柳逢意默默退回原位,剩下的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下朝后,温晗笑一路缠着皇帝来到御书房。
“父皇,别人升官的升官,加封的加封,怎么就驸马什么都没有!”
她不满地抱怨着。那些庸碌自傲的将领都能升官,为何陆景枫什么都没有。
御书房里,皇帝叫退了其他人。待只剩父女二人后,他坐在桌前,缓缓一叹:“笑笑,你可知你随军而去后,父皇与母后有多担心吗?”
温晗笑这才想起来,当初离京并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考虑过,父皇得知她不在京城后,会是什么心情。
想到这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便收敛了不满,转而来到皇帝身边抱着他的手撒娇道:“笑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然而一向宠溺她的皇帝,此刻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后,化为无奈长叹。
温晗笑从未见过这样落寞的皇帝,心里既心虚又愧疚,悄然抽回了手,低着脑袋立在一边,准备听父皇的责怪。
但皇帝并没责她,或者骂她,只是说起了以前的事,那些温晗笑都忘了的事。
“朕记得你五岁时入宫拜年,对朕说,最喜欢的就是新年,因为这天可以见到父皇。”
皇帝的语气没了平日的威严,仿佛就是一个思念儿女的老父亲,絮絮叨叨着儿女过去的趣事。
“你八岁时,宫里放烟花。朕病体未愈,你躲着众人,捧着小手来到榻前告诉朕,父皇,笑笑给你接了一朵烟花。朕一看,原来是个烟花蒂,可怜你小手都烫红了。”
“那时众人都避着朕,只有朕的笑笑还记得,要给朕带一朵烟花。”
温晗笑听到此处,心中愧疚更深,不禁抬起头,怯怯哀哀呢喃着:“父皇......”
谁知皇帝说到一半,语气陡然一变,像个半大的孩子委屈起来:“但是你成婚后,就忘记父皇了。偷偷跟着驸马跑了,都不为父皇想想!啊,朕的笑笑!”
说完,还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瞬间的功夫,温晗笑心中愧疚荡然无存,忍不住说道:“父皇,请你不要用这种令人误会的语气,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他是驸马,我是公主。我跟他走很正常好吗!再说,这桩婚事可是你自己定的!”
皇帝此刻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咬定温晗笑是有了驸马,就忘了父皇。温晗笑与他掰扯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沉着脸质问道:“父皇,你是不想赏赐驸马,才找这么多话的吧?”
话音一落,原本胡闹的皇帝立即认真起来,转眼盯着她,沉声道:“驸马的本职,便是讨公主欢心。陆景枫这一点做的不错,朕已经赏赐他了。公主若觉得不够,朕还可多赐他几件宝贝。”
“可儿臣想为驸马求一份官职。”温晗笑也认真起来,直直盯着皇帝,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原本轻松的氛围此刻骤然凝固,偌大的书房没有半点声音。皇帝望着眼前的女儿,那个乖巧害羞的孩子,在他错过的岁月里,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
有了喜欢的人,还能为这个喜欢的人不顾一切。
他是皇帝,可也是父亲。和天下所有父亲一样,都想为自己的孩子安排好一切,免除一切伤害。但天下的大多数父亲都做不到这一点,而他能做到,并且万无一失。
“笑笑,你去帮驸马挑几件赏赐吧!”
皇帝说完,便拿起一份奏折仔细看着,口中又道:“来人,带公主去宝蕴楼!”
温晗笑还想撒个娇,季公公就已经进来了,弓腰低首,甚是恭敬道:“公主殿下,请随小奴来!”
她不死心地望了一眼皇帝,见事无回旋余地,这才狠狠跺了一脚,负气离去。
不久,三皇子又来了御书房。
他身上的戎装还未卸下,轻手轻脚走到皇帝面前,唤了句:“父皇......”
皇帝早知道他来了,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还是免不了一声长叹:“晖儿,你不会怪父皇吧!”
“父皇这是说得什么话!”温晖立即说道,“为父皇分忧,本是儿臣的职责。况且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就喜欢领兵打仗,父皇如此安排,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马上,你又要远赴边关了!”
皇帝一句话说完,又沉默了。盛国边城宓河与庆国接壤。近来庆国实力越发壮大,两国少不得摩擦。
如今永阳叛乱才停息,宓河那边又传来战报。说是庆国陈兵边境,不知有何动作。
温晖也接到了这份密报,他不想父皇为难,便笑道:“父皇何必如此忧虑,儿臣自十六岁参军起,便镇守宓河,从无败仗。待儿臣重回宓河,定让那庆**队不敢进我盛国边境一步!”
皇帝心疼自己的孩子,却又无兵可用,只能顺着他的话,松了一口气:“有晖儿在,父皇可高枕无忧也!不过宓河的事不急,你先在京城休息几日吧!”
“多谢父皇!”温晖躬身一拜。
......
再说温晗笑这边,她回到公主府后,下人又说驸马未归。按理说,她对这条消息不该感到意外的,毕竟以前陆景枫也没在公主府住过。可永阳一行后,她已经习惯了陆景枫陪在她身边,时刻在意着她。
这突然恢复原样,谁心里都不自在。
温晗笑闷闷不乐地来到湖边凉亭中,怀中抱着的,是她为陆景枫挑选的赏赐。
厚重的雪覆盖了一切,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湖。唯有湖边几棵光秃秃的垂柳,落着稀稀拉拉的枝条,彰示着岸与水的分界处。
空中没有风,只有干冷。
“唉——”她叹了一声,满是愁郁。
“怎么,贪玩忘家的孩子被爹娘收拾了?”
这诙谐轻松的语调,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陆景枫!
温晗笑欣喜回首,果然见他立在亭前的雪地里,浅笑莞尔。
不过纵然心中一万个欢喜,温晗笑依旧板着脸,冷声试探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景枫悠悠几步,行至她身边,也不说话,等得温晗笑紧张不已。又是突然,他俯身凑到她面前,四目相对,轻声幽幽:“公主是问,为何驸马会在公主府吗?”
温晗笑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却被围栏堵住了退路,只得贴在凉亭柱子上,色厉内荏道:“放肆!”
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只不过这只小白兔有点凶,陆景枫无奈一笑,后退一步好声问道:“公主找臣有何事?”
温晗笑立即醒悟过来,把怀中的剑往前一推,递到了陆景枫面前:“这是父皇赏赐给你的!”
她虽然满不在意地盯着别处,可余光却偷偷瞄陆景枫的反应。
陆景枫笑容未变,瞥了眼镶满宝石的剑鞘,说了句:“剑鞘不错,很漂亮!”
皇帝是什么心思,陆景枫大概也能猜到。这把剑应该是温晗笑自己挑的,所以有些“漂亮”过头了。
温晗笑却是听出了他的意思,脸色一红,不等陆景枫接剑,就把剑收了回来,匆忙跑出凉亭,只留下句:“这次不算!”
被抛在后面的陆景枫看着雪地里蹦跳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出来。可笑容消失后,又是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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