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被一柄长剑划破，撕开和平的表象。正值夜深，慕家的纷乱由大门一路延伸到各房院落，熄灭的烛光亮起，烛火映在慌乱的眼眸中一跳一跳不住闪烁。
被敲开的大门此刻紧闭，热闹的门房处也变得安静无声，众人眸光闪烁，你看我我看你，讳莫如深默默做自己的事。
开门的那人则是心绪不定，脑中不住回想方才的一幕。
“这是慕家吗？”见门打开，少女抬眸平静地开口。
门房打量着来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出口斥责赶走她，昂首道：“这是慕家，姑娘你有何事？若是讨一口水，我可以给你端来，别的却是不行了。”
少女垂下眸，嘴角一扯，轻轻一笑，边抬眸边缓缓开口：“我要见三老爷，我是慕乔悦。”
二小姐，慕乔悦。
家里已经有一个二小姐了，眼前的又是哪一个？细看眼前人的眉眼，越看越觉得肖似三老爷和三夫人，这又叫什么事？
消息被层层递到内院，少女暂时被带进去等候。三夫人和三老爷半夜被唤醒，急急忙忙穿戴好前去查看。
这番动乱自然瞒不住其他人，尤其作为一家之主的慕宣，三老爷听见讯息的第一时间就唤人去请他了。
阖家上下从后半夜起就没有消停，一直闹到次日天亮。
秋落服侍着赵令望穿衣梳洗，低声告诉她慕家的纷乱。
“真正的二小姐？”赵令望眼眸一挑，面上掩不住的惊讶。
慕家居然还有此等事，她的确不知道，只是这件事这么巧在这个时间跳出来，难免会让人多想。
“去查查此事，还有慕家的往事也一并查清。”赵令望吩咐秋落去查验“二小姐”的背景，顺便站起身迈步往外走，“我们去看看。”
素日形容有序的侍女家丁们没了做事的心思，走在路上悄声讨论讲述着这桩闹事，去往静禅院的路上赵令望遇到不少见她忙慌乱行礼的侍女。
慕家真是乱了，各房的主人也都只顾着围在静禅院看热闹，看老夫人要怎么判这桩闹剧。
守门的小丫鬟为赵令望掀起珠帘，屋内气氛沉凝，地上跪着一个女孩子，身形瘦弱，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看她虽憔悴却挺直的背影也能想到她面上也不会流露太多情绪。
转过视线，慕乔悦被三夫人揽在怀里，眼中能瞧见强忍的泪水，眼睛紧紧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女。抱着她的三夫人一边轻拍慕乔悦安慰她一边同样不住看向地上，眸光怜惜，神情几次犹豫，嘴部动了又动。
赵令望倒是多瞧了两眼三夫人，随后收回目光慢步走上前。
“安娘。”慕乔乐轻声喊她。
赵令望转头看过去，笑了笑。闭眸端坐的老夫人也睁开眼，和蔼笑着让她上前细细询问昨晚睡得可好、今早用了什么早食。
待一一回答完，赵令望转过身瞧着地上的少女，嘴角落着若有若无的笑，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这位又是何人？”
众人眸光闪烁，与此不相干的人面上满是迫切，与此相关的人则是面色一白讷讷说不出个所以然，避开赵令望的眼神低下了头。
地上跪着的少女抬眸，直直对上赵令望的目光，复又垂下眸低声道：“我名慕家乔悦。”
气氛再次寂静一片，少女面色不变依旧平静，似乎毫无所觉其他人的惊讶。
“安娘，这……不是，也的确是——”三夫人看过来，面上通红，抱怀里的女孩子更紧似要反驳，又看向地上的人，言语混乱。
“是，她是慕家乔悦。”慕乔悦低低开口，声音不大好在屋子里十分安静，该听到的人也都能听到。
“阿悦，我的阿悦，我的儿。”
三夫人语气哽咽，脸贴着慕乔悦的发丝，轻声道。一旁的三老爷也是满脸的惶恐，急忙去安慰女儿。
身旁温馨又悲切的场景并不能触动地上的少女，她只是看着赵令望点了点头无声肯定了慕乔悦的话。
“好了。”老夫人开口了。
赵令望侧过身，退后站在老夫人身旁，等待她说话。三夫人的哽咽声也停了下来，挂着泪看过来。
老夫人由覃妈妈搀扶着站了起来，她上前两步走到少女身前，后者的目光也落在老夫人面上，打量这位慈祥又严厉的老人。
许久，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少女应声站了起来，视线从老夫人面上收回，转头去看三房等人，跟慕乔悦目光相触。
“这眼睛，像老大。”老夫人语气怅然，看着少女的眼眸出神，片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眼角的细痣。
老夫人育有二男一女，女儿嫁去了京城，长子在多年前那场混乱中身亡了，如今陪在身边的是次子。
也是在那场混乱中，三夫人怀着身孕半路发作，孩子生了下来却意外遗失，几人也险些丢了性命，多亏……救了下来，保全性命。
那是闹得很凶的一场动乱，京城乱糟糟一片，皇家丢了很大的脸，至今都不被允许提起。叛军与禁军厮杀一片，入目皆是血红的地界，乱民无数，就是有心想找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何况，皇家更不允声张。
怀胎十月，又经历了一场性命之灾，三夫人几乎要伤心得晕过去，也是正巧，路上捡到一个婴儿，同样是女孩，不知出于母爱或是可怜还是什么，三夫人同三老爷将她捡了回来，悉心照料到如今。
好不容易回了江陵，家里大夫人受不住打击随大老爷去了，那段时日京中乱糟糟一片，慕家也是一团糟，丧事接连而来，就连别人提起当时的慕家也是哀叹连连。幸而慕宣撑了起来，即便在孝期也不曾闲下来，将慕家的门面举在众人眼前，不曾落败。
当时的情况下，二小姐的降世似乎没有那么显眼，老夫人得知具体情况也是什么都没说，只安慰三夫人养好身体，待风头过去，也无人能起心思再好奇了。
这眨眼就是十七年过去了，被遗失的二小姐自己找回来了。
“确实，眉眼肖似阿爹。”慕宣细细打量着少女的眉眼，轻声喃喃道。
“你是何时得知自己的身份的？”老夫人问道。
“前些日子，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从阳州一路跋涉寻来。”少女回复说，在说起时间时蹙眉思考了一瞬随即摇摇头。
阳州？怎么会从阳州来？只是这容貌却作不得假。
赵令望没有见过那位舅公，只能从少女面上寻找出丝丝点点同三夫人三老爷的相似来。到这里少女的身份似乎没有疑惑了，赵令望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就是承认了，昨晚查来的情报足够当下确认她的身份，但背后肯定还是要查验少女如何得知身份、是否有人指使、目的是什么。
一旁的慕乔悦茫然看着少女，面上落满委屈，目光触及后者消瘦的身影时又化作复杂的神色。
三夫人松开手，手伸向少女，张了张嘴，不知喊她什么。老夫人见状，看向三房众人对少女示意道：“这是你的阿娘，阿爹和哥哥姐姐，你同胞的姐姐。”
哥哥姐姐……同胞姐姐。老夫人一句话将身份定了下来，眼神扫过屋内众人，向大家传递她的意思——三房生的是一对双生子，只是碍于动荡遗失一子，如今找了回来。
众人沉默点头，见状，老夫人转身走回去坐下，面色憔悴正要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去解决这事，却见人群中间的少女动了动脚步，再次开口。
“我不是来当另一个二小姐三小姐的。”
众人讶然，这个女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令望抬眸看过去，看到少女面色纠结，眉头紧皱，总之没有欣喜的神色。
“是因为我吗？”慕乔悦白着脸轻声道，“若是因为我，我又何其无辜，这是我过了十几年的家，我喊了十几年的阿爹阿娘疼了我这么多年，你不能一来就把我赶走，我也心疼你的遭遇，可我不是你这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我就是……慕乔悦啊。”
乔悦，慕乔悦，这是阿娘给她取的名字，是阿娘苦思夜想特意为她取的。
少女转过身，两个女孩子互相对视，一个疑惑一个泫然欲泣。许久，少女歪了歪头，平静地开口：“我没有要赶走你，我不是来当慕家小姐的，或许我很快就要离开了，不会留在这里，我没有怪你们。”
原来她是在犹豫这个吗？慕乔悦张了张嘴，睁大了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你要去哪里？回阳州吗？”三夫人愣愣开口，语气茫然。
“不知，我不知。”
“那，你原先唤什么？”
“……”少女沉默摇摇头。
天也，她的孩子居然过得这样苦！三夫人迈步上前，颤抖着手抚摸上少女的脸，后者似乎有些不习惯，但看着眼前带泪的眼睛没有抗拒，任由她怀抱着自己。
“你不知自己唤何名，不知去何处，即便如此也要离开吗？”赵令望询问道。
少女转过视线，对赵令望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
赵令望也点了点头，道：“那不若，你先留在慕家，待你想好再离开。”
“那我能跟在你身边吗？”少女直直盯着赵令望，开口说道。
屋内众人再次愣住，就连三夫人也松开手站直身子，惊诧地看着眼前少女。这个女孩子，想法真是不同寻常，不过，跟在安娘身边未尝不可？
老夫人沉声道：“你想跟在安娘身边？”
少女没有挪开视线，坚定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我要跟在安娘身边。”
她喊起名字来倒是伶俐，老夫人沉着脸看向赵令望，后者一脸诧异，随后正色，朝老夫人笑了笑随后又看向少女：“可以。”
思索一瞬，赵令望紧跟着开口：“我不需要丫鬟侍女，也不需你做服侍我的事情。”
少女点头，说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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