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没、没事,你继续说。”她皱着眉头,神色认真起来,索拉纳斯接下来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骨龙族群那时候还算旺盛,虽然没有防备,但依旧打赢了,只是受到重创,两方都违反了原初契约中不能伤害彼此的约定,据记载,勇者残魂显现,修改了契约。”
他慢慢站起来,越过茶几,走到莉莲娜正前方,抬起手臂,在空中画着什么。
索拉纳斯修长苍白的手指下流出淡淡银光,莉莲娜眼前出现了一团烟雾,随后是点缀着鲜红色的骨龙族群和大批人类。
“他将骨龙单方面无条件的保护,修改成了双方的交易,每五十年献祭一位王室成员,同时,骨龙只剩下一个无法繁衍的性别,必须靠王室的献祭,才能延续种族。”
两边势力交融,又显形,变成一只骨龙,和戴着皇冠的一众王室成员。
“但王室不满这个约定,他们召集剩余的巫师,修改了契约。”
巫师聚集,黑色、紫色的烟雾缭绕,忽然,烟雾炸开,变成了大片鲜红色。
“原初契约不是谁都能修改的,他们把五十年改成了两百年,把王室成员改成了——”他沉默了一下,莉莲娜诧异地越过烟雾去看他,索拉纳斯才又继续,“改成了王室公主,通过公主的血液,融合骨龙的力量,靠天赐,繁衍后代。”
烟雾消散,莉莲娜盯着最后一朵血红色的烟,直直落在地上,像那一个个陨落的生命。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一直到莉莲娜眼睛干涩,掉下一滴泪水,她才慢慢开口:“为什么人类忽然要朝着骨龙发难,以前那样无条件的守护不好吗?”
“……因为贪婪,他们自以为离了骨龙自己也能保护好这片大陆,而消灭了骨龙,能得到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资源,骨龙有漫长的寿命和用不尽的力量,还有,最不值一提的财富,其实我也不理解,但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莉莲娜下意识觉得索拉纳斯在骗人。
后半段虽然没系统的学过,但那日,母亲已经苦口婆心地和她讲过后半段了,是骨龙违背契约,是骨龙要迫害那些公主,是骨龙……
接受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要被抛弃的这个事实,很难,接受自己是被自己种族抛弃的,更难。
她感到有些眩晕,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窜上来,以至于有些难以呼吸。
“原来是这样,和我以前读的不太一样呢,这里的书你都读完了吗?”
她眨了眨眼,把心里的不适压下去,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不想让索拉纳斯看出自己的窘迫。
“嗯,”索拉纳斯收回意味深长的视线,朝前走两步,把两本书叠在一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地方吧。”
浩如烟海的书库,前两天莉莲娜自己逛了一圈,但东西实在太多,她不是爱看严肃书籍的类型,便也没有很用心,只是在龙语书上多停留了一会。
经过索拉纳斯一排一排的介绍,她逐渐感受到这片大陆文明的广阔,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存在那么多别的文明。
“这排,大多是故事书,还有一些工具书。”
莉莲娜眼睛一亮,好奇地观察着那些书的书脊,《短发公主的复仇日记》《爱上一朵云》《峡湾上的风:诗歌与寓言集》《宫廷礼仪与花卉图谱》……
书脊上刻着的名字都只有名没有姓,书名也很陌生,即使莉莲娜看过无数本民间故事书,也没办法与之对应起来。
她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些书的作者都来自哪?”或许是别的大陆的作者呢?她这样想着。
“以前住在这的公主。”
莉莲娜脑中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句话炸开,她这才抬起头,后退两步,企图把这整面书架收入眼中。
上百本书籍,若一个人有五年,那这是多少个少女的短暂生命的结晶。
她仿佛看见了无数个公主,年龄不一,却都满载生命力,最后凋零在这里。
莉莲娜伸出手,抚摸了最近两本书的书脊,与那本藏在严肃书里的日记一样,无比崭新,如果是手稿应当不会这么光滑的。
她猜测,或许是被修复过,亦或者没有人翻看过她们留下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我要去办公了,”索拉纳斯打断了她的思绪,走出半截,转头问,“你要一起吗?”
“要!”莉莲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又回头看了眼那片书架,才跟上索拉纳斯的步伐。
办公的书房在另一侧,这两天一直紧闭着,莉莲娜没有进去过。
“对了,办公的话,不需要回避吗?”
索拉纳斯听了这话,明显顿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眼莉莲娜。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
莉莲娜很难形容,但当自己躲在房间里看故事书的时候,若是窗外来了只小鸟,她或许也是这样的眼神看它的吧。
毫无威胁,什么**,全然不在乎,一只小鸟能做什么呢,顶多啄啄你的手指,伤害力甚至比不上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
“不用,你不是无聊吗?”
“啊,嗯。”
他一坐下,刚才还有些人情味的模样迅速转变,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麻木。
看着索拉纳斯并没有回避自己,莉莲娜索性直接坐在他桌子旁边,将文件内容,和魔法产生的人间画面全都收入眼底。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需要龙出手的事情,或许是极其棘手的战争冲突,是自然灾害等等。
万万没想到,是民众的一些小小祈祷。
例如一块蛋糕、一束鲜花、一口热汤,这些在她看来,都没必要龙出手才对。
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他站在广场骨龙的神像前低头祈祷着。
声音通过画面传出来,起先是很小声的,以至于莉莲娜都听不大清,之后他又重复了好几次,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若就在身边念叨着。
“……尊敬的骨龙陛下,可否求您帮我找回我的求婚戒指,我今天要向我的恋人求婚,但戒指……”
索拉纳斯手指轻点,那人忽然睁开眼,张开握成拳的两只手,里面躺着一个银质的宝石戒指,画面定格于此,他显然不想看人们感激涕零的激动模样。
他身旁立着一根羽毛笔,用莉莲娜看不懂的语言写了一排字,她猜测,是对这次祈祷回应的记录。
莉莲娜好奇地左看右看,没忍住,问出了声:“这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小事也需要你亲自出手吗?”
索拉纳斯轻笑一声,解释道:“我负责回应祈祷,和维护这片大陆的魔法护罩,以确保外部来的灾害不会伤害到这的人。”
“而大多数时间,都是回应这种很小,且不会影响到命运走向的祈祷。”
“命运走向……”莉莲娜喃喃道。
王室的人很少祈祷,或者说他们祈祷的对象也不是骨龙,他们更像是交易的伙伴,所以莉莲娜从未有过祈祷会回应的时刻,命运二字,于她而言,也是极陌生的。
莉莲娜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一抬头,就对上索拉纳斯带笑的眼,他继续解释道:“比如说,其实找不到求婚戒指,他们也会有一个美好的婚礼,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因为少了这个戒指而改变什么。”
那就是,没用咯?
“不过,这并不代表祈祷是没用的,在一些稍微大一点的事情面前,我需要判断得失,去选择如何回应祈祷,能让利益最大化。”
他话音刚落,面前光幕同时显现出两个画面,像天平的两端。
左边画面中,有一个繁荣的港口小镇。
天空阴云密布,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形成,海浪已经变得汹涌,渔民们正惊慌失措地收船,父母紧紧抱着孩子,望着海平面,脸上写满了绝望。
他们的祈祷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请平息风暴!救救我们!”
声音之大,和刚才那细小宛如呢喃的祈祷声不同,这更像声嘶力竭的哀嚎。
右边画面里,显现出一片偏僻的沿海悬崖。
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屋,住着一位年迈的灯塔看守人和他年轻的孙子。老人正拼命地想重新点燃灯塔的灯,但风力太强,他几乎站不稳。
孙子在一旁焦急地试图帮忙。他们的祈祷微弱而清晰:“求求您,让风小一点,只要一刻钟,点亮灯就好!”
索拉纳斯手指在空中虚点,他没有看莉莲娜,而是自顾自地分析道:
“港口小镇,人口三千有余,税收丰厚,是王国重要的渔业和贸易节点。”
“礁石区,目前有一条偏离航道的商船,船员六十人,船上运送着一些外来的关键技术,以及,灯塔看守二人。”
他语气平静,略带着一丝疲惫,仿佛已经见过无数种这些画面。
“干预风暴,使其略微偏离,正面冲击港口小镇。我能削弱部分能量,确保小镇基础设施不至于全毁,但伤亡人数不可控。”
“引导风暴,使其加速冲向礁石区,港口小镇将得救,零伤亡。但礁石区的商船和灯塔……必然无法幸存。”
事情变得太快,莉莲娜的心揪紧了,她犹豫着出声:“不能彻底平息风暴吗?”
索拉纳斯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不能,我只是管理者,不是创造者。风暴的能量必须释放,我的能力仅限于让它滚向这两个地方之一。”
“若是试图完全平息它,能量只会积蓄,下一次爆发将会导致更大的灾难。”
“……”莉莲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睛在光幕和索拉纳斯脸上流转,眉头紧皱。
索拉纳斯忽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会儿,又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平静地说道:
“礁石区的轮船上,有一位天才工匠。他的技术将在三十年后的一次海啸中,挽救整艘轮船的新技术,这些新技术,将会引起一场技术革命。他的死亡,是更大的长期损失。”
“至于另一边,经济损失完全可以重建,只是时间问题。”
说完,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向左边的画面一点。
光幕中,右边的风暴云层以惊人的速度向左边的画面咆哮而去。
几乎瞬间,左边画面被狂暴的风雨和巨浪吞噬,半个小镇被海水吞没,刚才慌忙逃窜的渔民们,早已不见了声息和踪影,只有或尖利或微弱的求救声从画面中传来。
一整个繁荣的小镇,瞬间消失。
右边灯塔小屋内,则眼看着恐怖的乌云擦着边缘而过,老人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随后拉着一旁困惑的孙子,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莉莲娜脸色煞白,手指冰凉:“为什么?就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未来工匠?”
无论哪一边被海水吞没都是她不想的,但两边人口差距太大,她有些接受无能。
索拉纳斯转过头,白色的眸子轻颤:“莉莲娜,我不是教堂神父,根据有限的信息做出感性的判断。”
“我是守护者,我的职责是基于我所能预见到的命运,去执行对整体最有利的选项。我所预见到的,是无比肯定的事实,这个事实,足以让我明白现在该做什么。”
“牺牲几千个人,确保一个对未来至关重要的技术节点存在,确保未来能活下来更多的人,这是我预见的命运中的最优解。”
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胃里一阵翻腾。
她无法理解索拉纳斯的逻辑,却在那一瞬间,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公主的献祭。
对于索拉纳斯来说,自己只是他冰冷天平上的一个砝码,用自己这一条微不足道的生命,去换取骨龙一族的繁衍生息,换取整片大陆的繁荣昌盛,是最公平最值得的。
她的价值不在于她是“莉莲娜”,而在于她的死能换来龙族力量的延续,从而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
如果有一天,他看见的未来里表明:不献祭她对整个大陆的平衡更有利,他会毫不犹豫地停止仪式吗?哪怕骨龙就此灭绝?
她不知道。
这种绝对理性的“公正”,比纯粹的恶意更让她恐惧。
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被打动的“生物”,而是一个近乎自然法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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