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终是没再跟她讨论称呼的事儿，拎着剑起身，“走吧。”
她不擅长用剑，可是岁盈宗以剑闻名，甚至有着全江湖最大的剑冢。
璇玑阁的名剑榜上，前十里的名剑，有四把在岁盈宗。
其余六把皆分散在四海大陆的各个角落。
有的门派只得一把，便能拿来做镇派之宝。
萧锦华跟在她身后，走路都蹦蹦跳跳的，“你怎么不叫我名字呀？”
青萝微顿：“不知。”
“啊？我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吗？”萧锦华愣住，两根手指绕圈圈，而后仰起笑脸道：“我叫薛令瑜。”
薛是她母妃的姓，令瑜是她的表字。
按照东华国的习俗，女子要在成亲前才能取表字，但她及笄那日，皇兄便给她取了表字。
只不过并未昭告天下，世人皆知朝华公主名为萧锦华，那与她薛令瑜有什么关系？
往后她混迹江湖便用这个名字了。
青萝思索片刻，当朝似乎没有薛姓郡主，反倒是西魏国那边薛姓达官显贵不少。
不过也能理解，出门自然得用化名。
想到西魏国，青萝便想起了铃萝，她此次出去的有些久。
再不回来，体内的毒药快要发作了。
柳灼应当会派人给她送解药的吧。
青萝乱想着，人已经跟着薛令瑜走到了马前。
过了最初的那股新鲜劲儿，薛令瑜上马的动作都有些迟缓，青萝坐在马上向她伸出手，薛令瑜玩心忽起，握住她的手翻身便上了她的马。
恰好窝在青萝怀里。
青萝愣住，薛令瑜却是疑惑：“你这么高吗？吃什么长大的呀？我也想长你这么高。”
青萝握着缰绳的手都僵硬了，她并不习惯跟人触碰，即便是跟从小一起长大的铃萝也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从小习惯使然，有人靠近她，她都会下意识杀掉。
可很明显，她不能杀眼前的人。
青萝身体往后挪，跟她隔出距离，“你还小，还会长。”
薛令瑜摇头：“我都十六啦。”
说完微顿，狡黠地看向青萝，“你说话这么老气横秋，难不成比我大很多？”
青萝颔首，算作应答。
薛令瑜回头挠挠她下巴，趁着青萝发作前纵身一跃，刹那间便回到自己的马上，朝青萝灿笑，“我不信。你明明就年轻得很。”
薛令瑜在宫中都没拘着过自己，整日里跟宫女太监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撩猫逗狗亦是一把好手。
出宫后虽只有青萝这一个玩伴，但青萝略显木讷，又能在她逗弄时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也让她觉得新鲜。
逗完青萝，她夹紧马腹，马鞭在虚空中挥了两鞭，发出厉厉风声。
良久，青萝伸手擦过被她挠了两下的地方，尽量忽略那股不适，追着薛令瑜而去。
……
日光逐渐西移，官道上马蹄声似碎玉溅珠。
从林朝县出来后，因着肚子里有碗汤圆垫着，薛令瑜骑马飞快，兴起之时还跃至马背上翻个跟头，再回头朝青萝扮个鬼脸。
可行至半途便有些蔫巴了，就连她□□的神驹都察觉到主人的疲累，四只蹄子跑得并不情愿。
青萝不语，只平静地跟着。
骑马日行千里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但对这位千金小姐来说，有些困难。
薛令瑜累的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可闯荡江湖是她自己要来的，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不能喊苦叫累。
就这样，粉雕玉琢的脸等到了林朝县时，已然煞白，唇却被她咬得水红。
连脸颊都被凛冽的风吹得生疼，尽管快要入夏，可风半点不饶人。
用上好的膏脂养出来的白嫩肌肤，禁不住如此摧残。
可她硬是一声没吭。
戈奈城戍时封城，她们赶在酉时便入了城。
青萝寻了间上好的客栈，将马绳扔给店小二：“喂点草料和水，再上几个招牌菜。”
薛令瑜翻身下马时双腿都在发抖，她吸吸鼻子喊了声：“再给热壶酒。”
青萝闻言看了她一眼，似在无声询问——这还是个酒鬼？
“在路上听到他们说，戈奈城的酒也是出了名的好。”薛令瑜大步流星进入客栈，在楼下寻了个位置坐着，“一进城我就闻到酒香味了，自然得尝尝。”
青萝不怎么饮酒，听她如此说便以为她酒量很好，也就没说什么。
戈奈城比不上京城那边热闹，但离京城不远，再加上知府广开商路，来来往往的行商都会在此驻足歇脚。
亦有江湖客贪图这里的繁华热闹，在这里住个十天半月的。
青萝进门以后便兀自释放出内力，店内有几个江湖客，武功一般。
但薛令瑜容貌昳丽，哪怕耷拉着一张小脸，光是往桌前一坐，这客栈都显得熠熠生辉。
是以她们坐下以后，不断有人的目光落在薛令瑜身上。
青萝倒了两杯茶水，用内力隔空将薛令瑜的那杯推至她面前，表情淡淡。
可经由她那一手后，不少人的眼神冷静下来了。
大抵是知道自己惹不起。
“往后我们赶路慢些。”薛令瑜撑着下巴道：“今日好累。”
“好。”青萝应。
“你不觉得我娇气吗？”薛令瑜盯着她，掰着手指数：“我们今日才赶了四个时辰的路。”
“距离关山不过千余里，我们时间来得及。”青萝道：“今日是我考虑不周。”
“哎呀漂亮姐姐，这怎么是你的问题呢？”薛令瑜眨了眨眼，朝她扬起笑脸：“过几日我适应了，我们仍旧能像今日一般策马飞奔。”
青萝没说什么。
店内的招牌菜一道道被端上来，冒着热气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薛令瑜的眼珠子都被勾住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
当然，在宫内她也没讲究过这些，哪怕是跟皇兄一同吃饭时，她饿极了也会往盘子里伸手。
从秀女到宫妃都有教养嬷嬷，她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薛令瑜吞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菜便往嘴里递。
戈奈城的口味相较于京城来说偏重，咸辣鲜香又是这家店的特色。
一口菜下去，辣得薛令瑜眼睛都红了，就像是一只机灵鲜活的兔子，手舞足蹈地要水喝。
青萝又给她倒了杯冷茶，薛令瑜拿起来一饮而尽，仍是觉得辣，干脆拎起手边的酒壶倒了一杯酒。
烈酒入喉，不过瞬间，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啊！！”薛令瑜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可烈酒划过喉间，唇齿间又有几分回甘，是她说不出来的爽快。
薛令瑜站着又倒了一杯烈酒，仰头喝尽，感受着唇腔内的回甘。
一双眼睛红彤彤，却又亮晶晶。
青萝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平静看着薛令瑜作。
一言一行都无法用常理评判，每一步都在她意料之外。
青萝也不知是她太久没见过正常的活人，还是薛令瑜太过于独特。
看客栈内众人的反应，应当是后者居多。
因为薛令瑜在连喝完两杯烈酒后，眼睛神采奕奕地又倒了一杯，三杯饮尽，刚还泛白的小脸顿时蹿上绯红。
“姑娘豪爽！”店内有人拍桌喊了声。
随后有人附和：“好酒量！”
薛令瑜是第一次喝戈奈城的酒，以前她只喝过宫里的琼浆，甜甜的，却失了酒味。
她见过师父拿的酒，隔好远都能闻到酒香。
可师父说她是个小孩，喝不了这么烈的酒。
薛令瑜初次尝烈酒，一如她初次踏出巍峨庄严的皇宫，什么都很新鲜。
哪怕她嗓子辣到快冒烟，听着众人的追捧却觉得很受用，小手一挥：“诸位客气！相见即是缘，今晚的单，本姑娘买了！”
店内顿时响起一阵轰鸣掌声，夹杂着众人的夸赞。
薛令瑜复又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一侧，一张脸蓦地靠近青萝：“漂亮姐姐，这酒好好喝。”
青萝闻到了浓郁的酒味，下意识屏住鼻息，可那张脸还是靠得太近了，她淡淡抬眼：“我不饮酒。”
“真不喝？”薛令瑜整个人都带着初见世界的好奇与莽撞，热切地盯着她看：“这可比我喝过的所有酒都好喝。”
“不。”青萝摇头。
薛令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可这次没有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反倒小口细品。
青萝将不辣的菜挪到她眼前，但她硬是夹那些辣的菜。
“贸然吃的太辣，对肠胃不好。”青萝低声提醒。
“无碍。”薛令瑜说话的语气比白日都软，一双圆眼带着狡黠与灵动，可尾音拉长，听起来像是醉了，手中筷子却没慢半分，“我爱吃。”
青萝：“……”
青萝在外吃饭极快，还在薛令瑜品酒时她便吃完了，而后抱臂坐在那儿等薛令瑜。
她耐心极好，即便是独自一人，不言不语也能坐很久。
哪怕她坐着，仍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薛令瑜嫌独自一人喝酒不痛快，拿过青萝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
青萝沉声道：“我饱了。”
“我一个人用两个杯子。”薛令瑜把杯子给她推过去，可在快到青萝面前时，她手拍在桌上。
酒杯悬空而起，滴酒未落，青萝抬手去接，薛令瑜右手蜿蜒而上，与青萝的手在空中碰撞。
这是要比划几下？
薛令瑜平日里就爱在宫里找人打架玩，师父说了，武功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试中精进的。
可那宫里没人敢跟她真打，就连莫离都会在跟她过三招以后停手，装作被她打飞的样子。
无趣无趣。
好不容易遇着个武功好的，薛令瑜使尽浑身解数。
她师从上一代武林副盟主妙绝真人，最拿手的武器是软剑。
而她习武这些年，杂七杂八习了不少门派的武功，所以这会儿什么都能来上几招。
她的招式华丽，力道却不足，下盘也不稳。
青萝不过与她过了两招便将她弱点看尽，她岿然不动坐在原位，薛令瑜额头汗津津的，手上占不到便宜，跃身而起连脚都用上。
漂亮繁复的招式，尽显小姑娘的灵动。
来往看客都不由得为她这一跃欢呼，薛令瑜眉间却多了恼意，无论她用什么招式，青萝的位置就没变过。
可青萝也没有立即打败她。
她知道，青萝想要将她摁在桌上，不过是翻手的事。
薛令瑜却不服，她自认也是吃苦的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这些招式在青萝面前完全不够看，狠了狠心从腰间抽出软剑，朝着青萝便刺过去。
青萝没躲，剑指眉间时双指伸出，轻而易举夹住剑锋。
薛令瑜的手想要往前，可是一点都没动。
薛令瑜气恼，手一松，剑直接耷拉下来。
无一大师寻来玄铁打造的神兵利器，即便是剑锋也够人喝一壶的。
青萝虽用内力化解掉了大部分力，却还是在薛令瑜松手那一刻被利刃划伤，她抬手，不过眨眼间，软剑便落在薛令瑜面前。
“你连动都没动过。”薛令瑜叹气，“你武功比我高太多了。要不你当我师父吧，漂亮姐姐。”
青萝沉声：“没有收徒的打算。”
客栈内众人看了场精彩的打戏，对青萝的敬畏更甚，也有跃跃欲试想来跟青萝比试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动了。
“眉山派秋林生前来讨教，望姑娘赐教。”一句话起，右后方有风而起。
下一刻，青萝指间的银针随意掷去，秋林生右侧一缕发丝飘落，而那根银针深深嵌入墙中。
没有人看见青萝是如何动的。
秋林生的拳朝着青萝挥去，半空中便被卸了力道。
原是随着银针一同掷出的还有杯中滴酒，不过滴酒便让秋林生毫无还手之力。
秋林生狼狈落地，拱手行礼：“不知阁下师从何门？在下逾越。”
“嘿。”不等青萝说话，薛令瑜坐在那儿拍桌子，“知道逾越还要问？你败了便是败了，难不成还要问了我漂亮姐姐的门派去，改日好去报仇啊！”
秋林生腰弯得更低，“不敢。今日是小生技不如人，想着输也输个明白。”
“你已经输得很明白了。”薛令瑜抬起下巴，虽然不是她打赢了秋林生，可她觉着与有荣焉。
谁让漂亮姐姐是她的人呢？
有人没看懂秋林生是如何输的，问旁人。
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看着玄乎。”
倒是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女子勾唇轻笑，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你的头发已经替你死过一次了。”
秋林生微顿：“姑娘这是何意？”
青萝懒得在这里出风头，抬眼看向薛令瑜。
薛令瑜明显醉了，朝她笑笑，也不跟那软剑置气，站到青萝身前，压低了声音问：“你刚刚是不是对我留手了？”
青萝闻言，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别的意思。
可是她向来不会猜人心思，从心点头。
薛令瑜拍拍她的肩膀，笑意更甚，一脸骄傲，“我就知道我讨人喜欢，漂亮姐姐舍不得对我下重手。”
青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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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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