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啊——”
“……喏。”
这厢,谢鸿深兄妹三人刚走出厅堂不久,墨砚便唤人撤下食案,另添茶炉、茶盏,以便卫九思餐后小憩。
待一切准备妥当,外仆退下,厅堂内便只余下墨砚和卫九思二人。
往日里,二人甚少交流,也少有这般独处的时候。
墨砚本欲告罪退下,隐于墙角,继续做他的透明人。
却不想卫九思一反常态,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他心下疑惑,但还是躬身向前,颔首询问:“卫公子有何吩咐?”
“嗷,没什么事儿,就是闲来无聊,想问你——”卫九思看着他,含笑轻点食案,“今日的这个晚餐啊,你吃着……可还好?”
“啊?”
墨砚惊愕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转瞬,他又连忙颔首垂眸,恭敬道:“今日晚膳自是极好。”说着,连忙拱手作揖,郑重答谢:“小的在此多谢卫公子恩赐佳肴。”
卫九思上身一斜,手臂往隐几上一搭,不甚在意地说道:“啊呀,瞧你说的什么恩赐不恩赐的,不过是没控制好量,做的时候多了这么两份,这多的饭菜,扔了吧,可惜,就正好给你和隐娘——省得你俩还额外再折腾,白白浪费厨房的……柴火。”
浪费柴火?
这托词说的……
墨砚嘴角一抽,心想:柴火才值几个钱,这漫山遍野最不缺的就是木柴。
还有这:没控制好量?
您这“量”控制的可不要太精准,每回做饭都能多出两份,那两份的量又刚好是他和隐娘能吃饱的。
要说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偶然,三次是幸运,四次、五次、六七**次……回回如此——他和隐娘又不傻。
若当真是傻的,他家大郎君还能留他做书童,能让隐娘独留内院,负责草庐的日常?
唉,这卫公子啊,明明是个心善体贴的好人,却不知为何总爱这般遮掩自己的善意,装出一副不近人情,不好相与的模样?
墨砚想不明白,也不敢多加揣测,但对于卫九思这过于离谱的托词,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他思索为难之际,卫九思忽然开口,急转话题——“啊,对了。”
他上身前倾,右手托腮置于茶案之上,神色如常,语气缓缓,好似忽然想起某个并不算要紧的事儿一般,很是随意的唠嗑道:“谢鸿澋,就你家的这位六郎君啊,我就特别好奇,明明我啥事儿都没做,他……为什么一见我就喊打喊杀,叫我‘男狐狸精’,他这……偏见总要有点缘由的吧?特别是这人啊,还那么煞有其事地说我——魅惑他大哥呀?”
墨砚身形一僵,下意识的拽紧了交握的双手,支支吾吾地应道:“这、这……这小的也……不大清楚,大抵是……六郎君向来冲动,这不看错了眼,一时才……生了这些误会吧。”
“哦,是嘛。”卫九思歪着脑袋,托着下巴,食指和拇指交替着轻触自己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弹奏某段无名的琴谱,静默却悠扬。
他就这样笑看着墨砚,没有说话,亦无其他动作。
此刻,晚风清凉,略带寒意。
墨砚站在原地,维持着颔首垂眸的恭敬姿态,然交叠的掌心却冒出细密的汗珠,黏稠、潮湿——这会儿,他虽低着头,看不到上坐之人的表情,但还是能敏锐地感受到此时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啊。
正此时——
“唉——”卫九思忽觉没趣似的,身子一歪,又往隐几上一靠,“瞧我,你家老板他弟的事儿,问你一个打工人……呃,一个书童做什么呀。”
虽然听不懂什么“老板”“打工人”,但大致意思还是能理解的。
故,墨砚松下一口气,暗叹:谢天谢地,谢卫公子!
然——
“这样吧,咱们就换个话题,简单点的……”
“!”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回马枪,吓得墨砚当即一个激灵,僵直了刚松下来的脊背。
但,身为仆人,贵人之令,纵然千难万难,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委婉道:“下的才疏学浅,愚昧嘴笨,不知是否能为卫公子聊天解闷,若有应答不当之处,还请卫公子恕罪。”
卫九思瞥他一眼,挑眉调侃:“我听着,这不是……挺机灵嘛。”
墨砚下意识地弯腰,将脑袋往下压了又压,眼睛则盯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下面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立刻马上逃离,心中还呐喊着:大郎君,您快回来啊,小的快顶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墨砚心下狂躁之际,卫九思那特有的慵懒嗓音再次响起——
“行了,又不是要聊什么……你家大郎君的机密要事,不过是——”卫九思斜靠着隐几,两腿往外一伸,双脚上下交叠,悠悠然地说道:“不过是心血来潮,忽然想起我好像在这山上待了有……好些日子了吧?”
墨砚和谢鸿深皆知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故而卫九思可以直言不讳说出:“自穿越以来,我吧,也就在你们那个北境折腾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跟着你家大郎君来了这山上,也没再下过山,见过旁人。说来这日子吃吃喝喝的,倒也不错,就是吧——山中无岁月,我都快忘了自己在这山上待了多久。”
他一脸感慨的说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隐几,语气依旧那般漫不经心,不疾不徐,只是看向墨砚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探究。
他叹:“唉,我这人算术不好,记性又差,所以——墨砚啊,不如你帮我算算,我来这玲崖山多久了?”
“啊?”就,就这?
墨砚猛地抬头瞪眼,一脸不敢置信:“就,就只是算一下您待在山上的……日子?”
“嗷,对啊。”卫九思一脸“我就说很简单吧”,又道:“怎么,你也没记日子?”
墨砚生怕他心血来潮,又问出现别的问题来,当即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这小的自然是记得的。”
“嗷,那你说说,我上山多久了呀?”
墨砚略一思索,“回卫公子,算今天在内,您在这儿已经住了……76天。”
“哦,原来已经76天了呀,那确实挺长的。长得我都有点想——”
察觉到墨砚愈发紧绷的躯体,卫九思恶趣味地拉长了声调,言辞一顿,随即嘴角上扬,脸上挂起明媚灿烂的笑容,这一刻,他想说:我想要下山看看这个世界了。
然——
啧,我也是有够无聊的,搁这儿欺负一个十三四的孩子,这年龄搁我们那儿也就是……初中生吧?
嗯,莘莘学子,祖国的花朵,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宝贝啊……
“唉——”罢了罢了,一个小小书童,我又何苦为难他。
卫九思忽觉无趣,转而将到嘴的言辞咽下,随意寻了个话题接上——
“……想谢鸿深再去山下给我折腾点好玩的东西来,消磨一下时间,为这没有电子产品的空虚岁月增加点乐趣。”
“电子产品”墨砚依旧无法理解,但若只是想要“好玩的东西”,想来他家大郎君定不会拒绝,说不好还挺乐见其成的。
毕竟,卫公子的每一次“折腾”都能为他家郎君带来许多极具价值的“新东西”——
譬如:卫公子嫌弃洗漱沐浴之物不够洁净,从而“折腾”出的香皂;
譬如:卫公子嫌恶厨房使用的食盐杂质过多影响口感,从而“折腾”出的晒盐提纯之术;
又譬如:卫公子嫌弃厨房没有铁锅做不好炒菜,故又“折腾”出的锻铁之法;
还有……
眼下茶案上的春茶,便是用卫公子“折腾”出的炒茶之法炒出来的。
他虽不懂茶道,但见族内众人对其推崇备至,料想此茶必是世间罕见的珍品——可惜今年产量稀少,仅限族内流通。否则,依族内长老为争夺一钱茶叶而大打出手的架势来看,这茶若流入市场,必定会在氏族豪门间掀起巨大的波澜。
故,在听得卫九思只是“日子无聊又想折腾新东西”后,墨砚紧绷的神经当即松了下去,心中亦庆幸:吓死我了,还以为卫公子要说出“下山”这两个字呢!
山下的那些流言,近日传得愈发离谱,什么玲崖藏娇,男狐狸精魅君郎,什么一掷千金为求蓝颜一笑,什么从此君郎醉芙蓉,不问朝夕问情郎……
这些不堪入耳的腌臜之言若是被卫公子听了去,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墨砚心虚地抹了把额间细汗,将本就下弯的腰背压得更低了些。
——唉,大郎君这一手“以身做局”“掩人耳目”下得实在是……
黑啊,太黑了,太特么黑了!
“啊,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卫九思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一看,墨砚还垂着脑袋,蜷缩着脊背杵在原地,当即摆手,“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傻乎乎地杵在这儿,妨碍我想……好玩的东西。”
“喏!”墨砚如蒙大赦,当即行礼告退,迅速隐于墙角阴影处——太好了,终于不用再面对卫公子,面对良心的谴责……
然而,就在墨砚行礼后退的那一瞬——
“呵,谢鸿深呐,你可真是……”卫九思颔首执盏,眼含凉意地抿了口盏中温热的绿茶,茶香入喉,掩去舌尖未尽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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