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峰的手机开机之后有两通未接来电。
“荀建民逼我换了号码。”他把手机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来，直接递给裴浅溪，没有一丝想要拨回去的**。
裴浅溪看了眼来电记录，荀峰没有打备注：“这是谁，你爸？”
荀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从学校到进他家要不了十分钟，他一直沉着眼咬着牙，喉腔里发出低沉的类似咕噜的声音。
“说话。”裴浅溪说。
“是的。”荀峰双手插兜坐到床上，过了一会儿说，“不存了。我不想用荀建民办的卡。”
裴浅溪看着荀建民打过来的时间，昨天就打了一通，今天中午又打了一通。
“不接？”裴浅溪问。
“不接。”荀峰老老实实答，抽出手来搭在岔开的大腿上，半晌猛然抬起头说，“是不是荀建民逼你走的？”
裴浅溪轻轻抿起唇。
“他骗我说找不到你。”荀峰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手臂肌肉绷起马上就要从原地出门，“他——”
“回来。”裴浅溪说。
荀峰定住，转过头来看他，眼里的怒火要连他一起烧灼了：“他凭什么要你走？”
“不是他逼我走的，回来。”裴浅溪眼睫微垂，思索了片刻，简略道，“他跟我爸谈过，又分别和我谈了，然后我就被送出去了。”
荀峰的面部肌肉有些微的抽动，裴浅溪说：“松手。”
荀峰低头，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带了指甲掐进去的血痕。
他张开手又合上，最后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到发白，说出来的话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裴浅溪漫不经心地把荀建民的电话划掉，看了下桌面，全是系统自己下载的软件，看着荀峰像是一个都没打开过，随便点开一个都提示注册登录。
他打开微信，不是自己之前加的那个，虽然自己的那个账号如今也没了。
没有好友，只有微信钱包里有13.23的余额，绑了一张银行卡，荀建民的。
□□还是原来的，里面依旧只有一个联系人，自己。
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你爸说……我让你给我当狗。”
荀峰困惑地皱起眉：“他说这个干什么，他早就知道。”
裴浅溪看着他笑了。
和荀建民单独见面的时候十六岁，在此之前荀建民默许他把荀峰带出去住，除了打给荀峰的日用零花钱以外基本不和荀峰交流，和裴浅溪见面也只限于在宴会酒局上，自己跟着母亲，荀建民还夸他一表人才。
母亲死了，裴家落到舅舅手里，于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在搞同性恋，荀峰的父亲觉得他的儿子在给自己当狗。
“我养个儿子，不是为了让他给你当狗的。”
当时荀峰的父亲这么跟他说。
哦。
裴浅溪当时心想。
那又怎么样？
想给谁当狗，当不当狗的，还不是要看荀峰自己的意愿。
荀峰自己就是愿意。
但是裴浅溪没有说。
他只是淡然漠然又确凿地说：“你也没有养他。”
他说：“明明是我养的。”
确实是有点傲慢和自大，他很少和长辈顶嘴，当时却实在忍不住呛了两句，把荀建民气得不轻。
然而裴浅溪觉得这就是事实，荀建民除了打点钱以外还做了什么，分明什么都没做。
但是自己又不缺那几斤几两的钱财。
养个荀峰又不费事，甚至比母亲养在院子里的那条澳大利亚牧牛犬要好养活得多，指哪打哪，还能帮忙抄作业。
后来母亲死了，从国内跑去异国他乡，父亲好不容易打个电活回来，是那条狗也死了。
裴浅溪不觉得自己人生悲惨，只是那一刻才觉得有些丧气，第二天托同学问荀峰的消息，问不到，荀家只有一个荀耀骏。还被自己父亲知道警告了。
“谁知道他。”裴浅溪这回说，荀峰在自己面前，一个星期前身份证满十八，三个月前荀峰满十八。
身份证拿到自己手上，第一件事联系母亲以前的朋友，然后买了机票，手续还都一团乱麻，学籍档案一个没管，先飞回来了。
“等我想好了怎么说，我都会告诉你的。”裴浅溪说，“不想用他的卡就不用，我们明天去办一张新的。我也去再办一张。”
荀峰再次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本来就不想按裴浅溪说的加别人，再拖两天是两天。
他站在裴浅溪的身边，突兀又说：“我的新微信，我加了你，你没理我。我还给你发了邮件。”
他背得出来裴浅溪的所有号码，被换了也无所谓，但是裴浅溪不再回复他了。
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茫然。
现在不茫然了，裴浅溪的卡被迫换掉了，裴浅溪自己说的没有丢掉自己。
不是裴浅溪自己要走的。
而且他还回来了。
于是他又大度地补充：“反正你回来了，我再注册一个。”
裴浅溪又笑了一下。
于是手机就此被丢下，裴浅溪又让荀峰去拿证件，荀峰翻箱倒柜才把东西找到，随便找了个袋子扔到里面，提好看着裴浅溪。
“回家吧。”于是裴浅溪说。
荀峰满意地把双手抱臂到胸前，晃着步子跟他出了门。
正走出去，裴浅溪又忽地回过头来，叫他把电闸都关了。
荀峰去关，裴浅溪就站在他旁边轻描淡写地说：“反正也不用再回来了。”
荀峰马上扭过视线来看他，停了两秒才餍足地说：“哦。”
他嘴唇向上撇着，把裴浅溪拱出门，拿脑袋在裴浅溪的颈窝里蹭了一下才离开，两只手叉着腰，又说：“哦。”
·
天色很暗，裴浅溪住的地方亮着灯，进去之后阿姨招呼他们吃夜宵，灌汤包，热的，荀峰伸手就想吃，裴浅溪瞥了他一眼：“洗手。”
荀峰“啧”了一声，把装着证件的袋子都扔到沙发上，到洗手间去把手洗了。
裴浅溪跟在他后面，接洗手液在手心抹出泡沫，荀峰甩着手上的水，回头往裴浅溪的脸上弹了下。
“嗯？”裴浅溪没看他，尾音上翘。
荀峰又不吭声，到桌子上抓了包子，一口就一个下肚进去，烫得有点呲牙咧嘴，但下一个还是马上进了口。
“我去洗澡。”裴浅溪从洗手间出来转头又进了卧室，荀峰拿筷子夹了个灌汤包跟在他后面，筷子递到他嘴边。
裴浅溪抬眼看他。
“有点烫，你试一下。”荀峰说。
没什么汁水，但荀峰还是拿另一只手在底下接着，裴浅溪轻轻咬了一口，被烫得往后一缩，舌头在嘴里又滚了一圈才又一口咬上来，吃了几下才吃完。
有两滴汁滴到了手上，荀峰下意识想甩手，裴浅溪说：“纸。”
荀峰到旁边去拿纸擦了，回到外面还是直接用手抓包子往嘴里扔。
裴浅溪去洗澡了，荀峰一个一个吃着灌汤包，阿姨问他还要吗，他想了一下摇头，又问：“你跟裴浅溪去了伦敦吗？”
阿姨赶紧摇头：“那是去英国吧，我可不会说那个洋文，小裴当时一走，我们就都被请走了。”
她还有两分唏嘘：“小裴少爷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打听清楚了，一个人在英国，都没请人照顾，这哪里能行啊，听说他们国外都乱得很，裴总一走，先生都——”
她打住话头，看着荀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又说：“连你也不在旁边，是不是？我估计他在外面都睡不好觉，昨儿他叫我给他收拾房里，你猜我看着什么了？说了他肯定要生气。”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说：“安眠药！我看那个盒子，好几盒，不放心去搜了，安眠药！还有那个，褪黑素是不是？我也弄不清楚，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睡不好……”
她絮絮叨叨说完，荀峰也没有什么动静，到底还是跟着他们住了一些时候，对荀峰也算了解，这孩子根本也坐不住，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按这孩子以往的性格，早该叫出来了。
但是荀峰没说话，慢慢把灌汤包都吃完了，擦了擦嘴巴，还去洗了个手，拿毛巾把手上的水都擦干，才靠在墙上问阿姨：“安眠药在哪儿？”
“给他收到床头柜里了。”阿姨说，看着他又欲言又止，和这两个小孩也是两年没见，先前裴苑一死，裴浅溪的父亲就叫她走，几个保姆连同司机全都离开了，各找各的下家。裴浅溪这回是出了一大笔钱，也是念在这么多年到底也有感情，她才回来的。
荀峰转头就进了卧室。
中午没来得及把这间卧室整个翻一遍，现在打开床头柜，确实有几盒药，看不懂，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他直接到桌子上去拿裴浅溪的平板，输自己生日，解锁成功，他对着药盒上面的字迹去搜。
是安眠药。
还有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英文，对着搜，妈的，褪黑软糖。
他把东西都收回去，妈的。
很烦躁，他不能坐在床上，没换衣服裴浅溪不让，他又走出去，和阿姨对视了一眼。
“你知道裴浅溪为什么走吗？”他说。
阿姨说不知道。
烦死了。
荀峰又回了房间，裴浅溪就是这样，睡眠也很浅，胆子又小，在床上躺着很久才能睡着，他自己哪里睡得着，明明晚上一个人待着会害怕，死都不说。
裴浅溪就是这样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叫了一声：“裴浅溪！”
模糊的水声里，裴浅溪应了一声。
烦死了。
荀峰又去拿裴浅溪的手机，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裴浅溪的生日，密码错误，裴苑的忌日，密码正确。
壁纸是他们家那只什么外国牧牛狗，每次看到裴浅溪都狂摇尾巴，恨不得赖在裴浅溪身上。
丑狗。
荀峰还是觉得烦，又把裴浅溪的手机扔了，又叫了声：“裴浅溪！”
这次没有应，但是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裴浅溪从里面走出来，穿着睡衣：“做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荀峰心里燥的慌，口干舌燥，半天说：“你特别烦。”
裴浅溪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随意应了声，指使他：“洗澡去。”
荀峰抱着臂，走到他面前，低头。
裴浅溪擦干净手，在他头上揉了两把，拍了拍他的脸。
荀峰就直起身子，也没再看他，到衣柜去抓了衣服进到浴室里去了。
等他出来，裴浅溪已经坐在床上了，膝盖上搁着平板在翻。
十一点了，荀峰扑到床上，裴浅溪伸手捻过他的发丝：“没擦干净。”
荀峰应了一声，把平板从裴浅溪的身上抽走，搁到床头柜上，又把裴浅溪整个人给压了下去，逼他平躺在床。
“怎么？”裴浅溪问。
荀峰没说话，把脑袋埋在裴浅溪的胸前，裴浅溪就轻轻揉着他的后脑勺，他的嗓子里传出压抑的几声低吼。
“怎么了？”裴浅溪又问。
“睡觉。”荀峰又把脑袋抬起来了，翻了个身滚了一下滚到裴浅溪的身边。
裴浅溪没对他突如其来的行为表示异议，只说：“关灯。”
荀峰坐了起来：“关灯你睡得着吗？”
“开灯睡不着。”裴浅溪说。
荀峰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侧过身到床头把灯关了，又下去锁门和窗户，屋内一丝光也不剩，他重新爬上床，握住裴浅溪的手。
裴浅溪：“嗯？”
荀峰侧过身躺在裴浅溪的旁边，头顶着裴浅溪的上臂，两只手都抓着他的手。
“睡觉。”荀峰说。
“嗯。”裴浅溪轻轻应，没有喝安眠药，但黑暗之中有些久违地困顿。
四肢百骸都放松，他低低舒了一口气，闭上眼：“晚安。”
试图日更ing
但是明天要是没日出来就当我没说（卧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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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野狗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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