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章秋酌的回答先到的,是他的工资到账短信。
扣掉昨天下播的罚款和设备租金、公会抽成,这个月他到账两千六,扣掉房租两千,还剩六百。
章秋酌低着头默默算着要接到几场演出才能覆盖这个月的花销,卡里的两千块不能轻易动,这个月连外卖都点不起了。
“都过成这样了,你真不跟我走?”
程觅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睡袋里爬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弯腰看着那条短信,眼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急促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上播啊,因为昨天的事闹什么脾气呢?”公会管理员发来语音,明显愠怒,“别以为公司拿你没办法,流水垫底了,赶紧给我学舞蹈学歌,不然继续吃罚款吧。”
“你别看了,你能不能走。”章秋酌仰起头,正对上程觅真低垂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眼中蓄满了泪。
他本就生了一双看什么都深情的狗狗眼,含满了泪,像北极圈的冷湖。
自卑和羞耻满地要溢出来了,章秋酌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习惯了不和任何人交际,不给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窘境,微信通讯录里都没什么好友。
绝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穷得发颤。
“走去哪儿?”程觅真直视他的眼泪,顺手拿过了他的手机。
“我不替你选择,但今天别播了,罚款我给你交,工资我给你付,你跟我走。”
程觅的路虎卫士停在楼下,硬朗的外观,车上却有一股清新的柑橘味。
他坐上主驾驶伸手替章秋酌系好安全带,瞥见副驾前放的一盒晕车药,问了章秋酌一句“你不晕车吧?”
章秋酌摇摇头,程觅真扬手把药盒扔出了副驾车窗。
章秋酌暗暗思索,那位“顶流偶像”大概晕车吧。
章秋酌靠在窗边,看着城市灯火飞速后退,变为郊野,再变为跨海大桥两侧无边的黑暗。
章秋酌抓着安全带有些紧张,程觅真的话、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他居然上了这样一个几乎不认识的陌生人的车。
两小时后,车停在了一处露营地。
此时不是旺季,营地没什么人,章秋酌一下车,海风就钻进他宽大的卫衣让他有了一种托举感,站在这里,和站在自己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感觉不太一样。
“你不怎么出来玩吧?散散心能想明白很多事。”
程觅真绕过后备箱,拿了几罐啤酒,自己先大咧咧倚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坐在了地上,又拍拍旁边的草坪示意他坐下。
顺着程觅真的目光望过去,一边是墨色与夜相接的海,另一边是岛上的一片海边建筑,一座灯塔闪着透亮的光。
“我是学海洋的,在对面那个大学读了四年,大学的时候就跟着科考船到处出海,你知道这样的人最渴望什么吗?”
“挑战风浪?”章秋酌抿了一口罐装啤酒 ,他非常纤瘦的手指轻轻划过易拉罐上附着的水汽,冰凉的触感让他蓦地一缩。
“渴望港口,漂泊的人需要靠岸。”
“你觉得我能让你靠岸吗?”章秋酌感觉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你的岸。”程觅真笑眯眯地,“你需要机会,你需要钱、名声、底气,我需要一个陪我东山再起的完美合伙人。”
章秋酌侧头看着面前支着手肘靠在大石头上极有腔调的男人,灯塔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只有一颗闪烁的光点,海风吹着不羁的鲻鱼狼尾碎发,他的胡茬有点冒出来了,黑眼圈和睫毛的阴影重叠在一起,咽下酒水的时候喉结滚动,说话的时候也是。
刚认识一天,他说对面那座海岛上的学校是他念过的大学,他是大经纪人、他说他赔了六百万、他说他要捧红自己。
好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为什么是我?”
程觅真眼尾动了一动:“你这样说,好像我在对你表白。”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章秋酌呼吸急促。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闯荡娱乐圈的奇才,可以吗?”
程觅真觉得章秋酌太敏感了,他的疑惑不想换来精确入微的分析,他要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他在确认安全感。
“我还有两年就三十岁了,我唱歌可能也不好听,而且我长得没那么好看。”
“你细心敏感,有共情能力,你宁愿吃苦也不肯违约跑路,你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的小角落守着多久了?”程觅真稍微转头思考,“好像快两年了,而且你吃过很多苦,跑外卖、店庆站台、餐厅服务员。”
“你和家人没联系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原因,但你就这么一个人在大城市漂着。”
“你吃深夜打折的米线,外卖盒都洗干净留着,这是节俭。”
“你的吉他用了快八年了吧?攒了很久的三千块,买了把吉他跟着网上的教程自学唱歌,不识谱也能唱得不错,这是天赋和坚持。”
“最重要的一点,你有教养,不张扬,二十八年,你也算是靠互联网吃饭的人了,居然...没有一点互联网案底。”
“你怎么查到这些的啊?”章秋酌越听越心慌。
“我是经纪人啊,我没钱了,但是人脉还在,娱乐圈最重要的是什么?一方面是人气养出来的资源,另一方面就是敏锐迅速的舆情把握能力。”
良久无话,章秋酌手中的啤酒见底了,他又打开一罐续上,程觅真没有阻拦。
这周边的海域大部分时间浑浊泛黄,但此刻旁边的人眼里隐隐含泪,他眼睛里的雾气比海上的浪更清透。
与生俱来的破碎,浑然天成的故事感,比包装出来的人设完美一万倍。
“天快亮了。”
晕乎乎的章秋酌呢喃一句,天边泛起鱼肚白。
海边的日出是很值得一看的,朝霞比太阳更早出现,没有雾的时候,蔓延的红色烧穿海上的天。
程觅真忽然凑到章秋酌的面前,两个人近到呼出来的空气都缠绕混杂:“我要你,红透半边天。”
天光大亮的时候,章秋酌提议要回家。
程觅真回头看了眼车,又看了下脚边的酒瓶,拿出仅剩一丝电的手机。
“秦医生,在嘛?我是小程呀,今天有没有值班呀?”谄媚至极。
“你现在在H市吗,哦哦在呀,那不远,我来Z市了,就百八十公里。
“我喝了点,你能来接我吗,我给你发了定位,车在我这。”
“谢谢哥,改天我去医院给你送锦旗!”
电量耗光,程觅真把手机扔在草坪上。
“我们怎么办?”
“等着。他是医生,不会见死不救。”
两小时后,一辆敞篷跑车停在了营地旁边,下来两个一般高的男人。
一个宽肩窄腰健身效果明显,另一个穿着棕色长风衣,戴银边眼镜,窄脸薄唇,斯文清秀。
“程觅真,要不是旁边还有个小帅哥,我刚才就指挥小秦创翻你!”宽肩窄腰的大个冲上来狠拍了下程觅真的背。
“我马上评主治了,大好前途不能犯罪,钥匙给你,你去创。”秦霜溪把钥匙往那大个胸肌上一扔,伸手接过程觅真的车钥匙。
“一人开一辆吧,谁跟我走?”秦霜溪走向程觅真的路虎,步子迈得很大。
“没介绍呢,这我新签的小艺人,怎么样?”程觅看出了章秋酌的拘谨,把他拉到身边介绍。
“哦?就是他?”大个子廖笳声不意外,昨天程觅真委托他把章秋酌的舆情查了个遍。“不错,比那个白眼狼有爆相。”
章秋酌明显感觉身边的程觅真顿了一下,却听他笑着说:“我和我们小章坐一辆,你俩自己分吧。”
“那还有得分吗,两辆车,两个能开车的人,我的车是两座的,你俩要一起,直说让我自己开车回去呗?”廖笳声痛苦面具。
“谁让你买车不买四座的。”程觅真狂笑。
“等我十分钟。”廖笳声打开手机,迅速在本地叫了个代驾,“我不信了,我坐你的车,我的车代驾开回去,我跟你讲,阿霜休息时间的每一秒,我都不缺席。”
“黏糊死了,恶心。”程觅真打开后排车门让章秋酌先上了车。
一路无话,章秋酌很敏锐,他觉得这三个人关系不一般,尤其是廖笳声对秦霜溪,几乎百依百顺,无比讨好。
秦霜溪和廖笳声把醉醺醺的两人送回家就说要回家一趟,程觅真又跟着章秋酌到了他的“蟑螂窝”。
“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程觅真咧嘴一笑,酒意未消。
“你自己去看呗。”
钥匙在章秋酌眼前晃了晃,他确实好奇,打开了程觅真家的门。
程觅真没跟过来,章秋酌小心翼翼地穿过进门的玄关,走到了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好像明白了。
窗外商场外墙上,巨幅单人海报正对着这扇窗,那个名叫万川休的顶流明星一身顶级品牌的最新款休闲装,神采奕奕,气质非凡。
原来是他,确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玻璃窗外那人气场十足的形象尽收眼底,与玻璃窗上章秋酌自己的倒影缓慢重叠。
章秋酌看着自己瘦削的脸、眼尾下垂总是看起来泫然欲泣的眼睛、从来没有精心设计过的发型,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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