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基本就可以排除这位新来的助理的嫌疑了。
从白沉英家离开，越会星松了一口气。她实在离开启明市太久太久了，中间完全没有搭理过这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事，因此突然收到模拟器的提醒时一头雾水。
这个模拟器自从她穿越以后基本等同废物，只能在每个自然年随机刷新出一条消息，也许是世界大事，也许是和自己密切相关的问题。
这次显然是后者。不过她最在意的倒不是自己会死，而是“过去的阴谋”。在她的印象里，过去只有重重误会（也许还有狗血）、阴差阳错和残忍冷酷的事实，但这都应该是机缘巧合，并没有什么人为的痕迹。如果模拟器的意思是……
她思索着，手中飞快打字发着消息：楚楚，我回来了。有空吗？我们明天见？
总之，先去见见故人吧。
“天！小星你可算是回来啦，”来人见面就是一个熊抱，笑嗔道，“你可真狠心，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见见姐妹们。我跟你说，启明现在可是大变样，比以前好玩多了，姐必须带你一个一个玩过去！”
“就是说呀，我们姐妹团当时那是赫赫威名，说出去谁不得给几分薄面。你一走了之，就跟抽走我们主心骨似的……”
一个画着浓浓烟熏妆的妙龄女郎紧跟着附和，还没说完就被同伴一个肘击打断了，她这才注意到闻言略感不悦的孙楚昀，尴尬着不敢说话了。
“别听小涵瞎说，星姐太久没回来不知道，现在在圈子里谁敢不给我们楚姐面儿啊。您就瞧好吧，楚姐肯定给您这接风宴安排得妥妥当当。”
“是这个理，诶呀，我刚才真是有点犯混了，先干一个赔罪，先干为敬了姐妹们！”
烟熏妆赶紧借坡下驴，一口气喝完剩下大半瓶的红酒。此举令几个被喊来陪酒的少年兴奋极了，大声鼓掌欢呼，赞美她是个真娘们儿。
孙楚昀于是也重新露出笑容，这个包厢里立时充满了纸醉金迷的喧闹声，她拉着只微笑而不说话的越会星。人们虽然看起来都在玩闹打趣，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挡到路，让她们一路轻快地走到点歌机边，留下一块没有别人的说话空间。
“好啦，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们，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今晚好好玩好么？”
孙楚昀说着，把点歌机递给她。
“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都是一起玩的。”越会星也笑，接过点歌机放在一边，“楚楚为我接风，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得来啊，不来岂不是对不起我们姐妹团的情谊。”
孙楚昀这下心中确定，越会星确实是有别的目的才回来的，并且还有求于她。这种感觉立刻让她浑身舒爽，于是连眼角眉梢也都露出笑来。
“小星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楚姐虚长你几岁，照顾你不是应该的？说吧，你想要哪个凯子？”
越会星凑近她的耳畔，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可能是离开太久了，所以总是特别容易怀念过去的事，就想见见老朋友。楚姐，你可以帮帮我么？”
孙楚昀乍一听到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一会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她茫然地盯了越会星坦然的脸几分钟，还是没忍住露出一点匪夷所思的表情。
“老朋友……倒不是很难，但是你要见她做什么……”
她犹豫再三，也趴到越会星耳边，压低声音悄声问她：“当年要不是你散布的消息……她就是恨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见你呢？”
越会星眨眨眼：“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们十几年的情谊在呢。好姐姐，大不了我就远远看看她，或者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就行了，行不行？”
“可是……”孙楚昀终于明白她是认真的，于是也不再隐瞒，“她已经死了，死了有好几年了，这不是你做的吗？”
那一年越会星八岁，言轻翊十岁。
自从几个月前越会星走失被找回后，她就开始频繁逃学翘课，和老师顶嘴，把钱当纸一样大手大脚的挥霍。
事实证明，把自己的形象从弱智变成天才可能需要好几年，但从人人称羡的天才变成纨绔只需要几个月。那些或真心或虚伪的赞美恭维很快就销声匿迹，与之相反的是她在孩子们之间的人气却一下高涨起来。
她们似乎认为越会星这样的行为是在和家长们叫板，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勇敢行径。一有机会就要向她表达敬意和支持，板起脸露出一副“我懂你”“辛苦了”之类故作严肃的表情，让越会星哭笑不得。
言轻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个有名的刺头，从小时候因为头上长了疖子而不得不把头发剃光开始，她就和传统女性形象分道扬镳，一意孤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三天两头离家出走，和她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双胞胎弟弟形成强烈反差，到最后连父母也懒得管她了。
所以某天一出门发现对方正靠在自己家门口发呆的时候，越会星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起床也太晚了吧？又不去上课？”那个剃着寸头的陌生女孩吹着泡泡糖问道。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自然地出现在陌生人家门口查岗？！
越会星以自己两辈子的阅历担保，这真是她遇到过最奇怪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保安呢？”
“当然是因为我家也在这附近啊，”她把吹破的泡泡吃回去，“不是都说你很聪明吗？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她上下打量着越会星：“长得是还不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呀……重夷干嘛对你念念不忘的？”
听到这里，越会星终于把她和那个传闻里特立独行的言家大小姐言轻翊对上了号。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吵架不如睡大觉的原则，她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谢谢夸奖，把门砰的一关，转头就走。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从那一天起，言轻翊就像个随时随地刷新的npc一样缠上了她。
她开自己家的门，言轻翊会骑着自己的座驾——一辆山地车——对她招手：“出来兜风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她趁着老师不注意从学校后墙翻出来逃学，言轻翊就站在墙根：“好巧，今天也不想上学吗？姐带你吃冰去。”
就连她支走保镖打算混进刚开业的电影院时，对方也会拈着两张电影票啧啧称奇：“大小姐也要逃票，怎么，是爸爸妈妈不肯给你零花钱吗？叫一声姐姐带你光明正大地进去看，怎么样？”
越会星终于忍无可忍，她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胳膊，半拖半拽把她拉出影厅，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声质问她。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一直在打扰别人你知道吗？你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言轻翊眨巴眨巴眼睛，反而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我还想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这样不就挺好的，干嘛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心事多了会长皱纹的。”
“关你什么事，我就喜欢这样！谁有心事了？我这样不要太开心好么，你要是能打哪来回哪去，这辈子我都不会长皱纹。”
“那可就是怪物了，到时候把你抓进研究所里，让一堆人解剖你。”
这话也许能吓到别的小孩，但对越会星来说是毫无杀伤力，于是她只是紧紧拧着眉头，试图用眼神击杀她。
“我说真的，跟我走嘛。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弟弟都不知道，保证你会喜欢。”
也许是气昏了头，也许是觉得满足她一次她就会转移目标，又也许是她的笑容太坦然……总之，最后越会星还是坐上了她那辆山地车。
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给校霸或者叛逆少年安排一辆摩托车，实在是山地车太慢太颠簸，等她跌跌撞撞下车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能被一口气吐出来。
她们真的走了很远很远，这里已经远离繁华的钢筋水泥世界，也不像城中心被整齐规划好的公园。
此处似乎是个小山坡，草木疯长，叫不上来名字也并不好看的小花层层叠叠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探出脑袋。有几块破烂的大理石板被扔在泥土上，勉强铺出一条通往尽头的路。
越会星皱着眉头拂开那些垂到她肩膀上的枝桠，沿着小路往外走，言轻翊蹦蹦跳跳走在她身后，替她向每一棵树道歉。
走出这片树林，面前豁然开朗，她突然就想起了《桃花源记》。
已是落日时分，目所能及的整片天空都被那轮巨大的玉盘染成红色，有种世界末日般的美丽。一座横跨两岸的大桥好像割裂了这个世界，桥下是望不见边际的江水，水面平静无波，被困在江里的落日宛如日暮新嫁娘的梳妆镜，透露出尘埃落定的孤独。这个小小的角落，就像被遗忘的一隅，自顾自生长呼吸着。
“好看吧？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发呆，诶呀，超——级舒服的。”
言轻翊随便找了快干净的地方坐下，伸手招呼她。
越会星没有动，她像是想要把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里一样认真地盯着对方。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和我分享你的秘密基地？
“这样想就这样做咯，”她也不气馁，转头伸手框住落日，“什么都要一个理由那活着也太累了吧。”
“非要说的话……因为你很难过啊。”
她自顾自说。
“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为什么不哭呢？眼泪只有流出来才是水，一直闷在心里就会变成毒药，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毒死。”
“而且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算了，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爱管闲事吧，反正我可见不得你自己找死。”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越会星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
“怎么了？不会被我感动哭了吧？”
“不许动！不，不要转过头！”
“啊？真哭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越会星这才放下摁住她脑袋的手，一时间只有风声和水声在流淌。
她们就这样沉默下去。
从那天起，她们成为了朋友，那是越会星自穿越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除了模拟器的事情，她们几乎无话不谈，逃学打架、招猫逗狗，从一个令人头痛的叛逆小鬼变成了一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姐妹花。
但越会星也很明白，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明白，言轻翊的眼里有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迟早有一天要烧掉整个世界……或者她自己的一团火。
“她死了？”越会星竭尽全力保持笑容，“我完全不知道啊……这是怎么回事？”
孙楚昀似乎被越会星的表情吓到了，悄悄往后挪了挪位置。
“就是，呃，你知道的，当时言明光不是跳楼了，没过多久他老婆也心脏病发作就死了。一直到你把言重夷带走，她都没回来过，我们还说这断绝关系断得还真彻底呢。但是几年前……好像是……五年前？”她扭头征询了一下身旁一个高马尾女孩的意见，“对，五年前，她突然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之前在干什么，你知道我们也是很忙的。她以前就不和我们一起玩，还离开那么久，大伙攒局就老也想不起她。”
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越会星又多喝了几口酒，酒水甜得发腻，她却没什么在乎的心思。
“就……反正有天开始她就说她爸妈不是意外……”孙楚昀觑着她的表情，“闹得挺大的，大家都知道。但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那么大的企业说没就没了，想不开多正常啊，大家就说她是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了，也没人和她较真。”
“结果某天，就，她住的地方起了场大火……大半夜的，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快成灰了。”
孙楚昀压低声音：“真不是你啊？那她们家破产不是你的手笔吗？斩草除根什么的……大家都这么说。”
越会星推开她：“真不是我，我那时候在国外呢。再说有必要吗？就她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做人留一线才是我的人生准则，到底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在。”
她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孙楚昀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又恢复热情拉住她。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好啦，好不容易回来，今天一定得玩尽兴，”周围几个陪着的男生闻言赶紧续上酒，孙楚昀拉过一个捏了一把他的胸肌，“我们不醉不归！”
之前略有些凝滞尴尬的气氛立时重新复活，甚至更加热闹起来。
越会星也给面子地点了几首歌，她的酒量非常好，几乎称得上是千杯不醉，因此也就一杯一杯就着侍应生的手喝着。
酒过三巡，除了个别几个还在鬼哭狼嚎的女孩，其他人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就是不胜酒力提前退场。孙楚昀在会所里常年有几个房间，早早就安排了照顾的人。不过现在她也醉得不轻，把一个侍应生当作自己的某个下属，怒斥他迟到早退不想干早点滚蛋。
越会星摇了摇头，刚想打电话叫人来接自己，却突然感到一股灵魂离体般的眩晕，大脑像是泡在一团棉花里，四肢都软软地使不上力。
“小，小星，你也别走了，楚姐房间都有，到时候你直接刷，刷卡去……”孙楚昀把一包餐巾纸塞进她手里，又扯来一个双开门，“你，就你，把我们越大小姐伺候好，伺候得舒舒服服，到时候我升你当经理！”
越会星强迫自己的舌头好好工作：“不用了楚楚，我有男朋友，一会他得来接我回家，我没喝醉。”
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那个陌生的侍应生，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应该不是药，不然她肯定能喝出来……是什么……
她努力转动混沌的大脑，离开屋里浑浊的空气，夜风带来一丝水果的清新气味。
仿佛惊雷劈过，越会星突然想起她心慌意乱时喝下的第一杯酒，带有淡淡的芒果香气。
她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除了芒果味的果酒。与其说是会醉，不如说是对这东西过敏，只要喝一点就会上头，稍微一多就会不省人事。
但这一点连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小秘密。
那个她刚刚听说已经死去多年的故人。
小白看小星完全是带着一见钟情滤镜去的，请勿被诈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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