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喝醉的夏兰筝来说，人一多，空气就变得稀薄。
更别说面前全是高个男人，齐刷刷往那一站，把头顶的光全遮住了。
夏兰筝数了数地上的鞋，一、二、三……总共八只。
这些鞋好像长嘴了，有叫他夏兰筝的，也有叫他筝筝的，还有个文绉绉的声音在喊他兰筝。
夏兰筝听得想笑。认真辨别了几秒，想听听到底是谁这么文艺。
哦，是穿皮鞋那位。
“夏兰筝，起来。”
叫他夏兰筝的鞋改口了，听起来情绪不佳。
下巴被人抬起，很快，那人的手被另一个人拍开。
“别捏他。”那个文艺范说。
夏兰筝这才发现不是鞋在说话，沙发前围了四个男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看清了人脸，夏兰筝回了点神，想起来这些人分别是谁——他的几个债主。
但里头有一个不是，就戴眼镜的那个，跟他一样，是个炮灰男配。
“你把酒给他喝了？”楚林川问。
陆严清没反驳，抱歉道：“他喝了半杯，我以为不算多。”
楚林川皱了皱眉：“我先带他回去。”
苏澄没接话，冲摊倒在沙发上的夏兰筝伸手，试图捞着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
程览记得苏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外国佬，一看就不安好心：“你别碰他。”
陆严清看不下去，这不是该吵架的时候：“别闹了，小声点。”
夏兰筝果然嫌吵，捂着耳朵，睁大眼睛看众人的纠纷，一脸置身事外的样。
他最后把目光落在楚林川身上。
几人站在一起，夏兰筝看出他们的区别。
恍惚间，他只记得楚林川是可靠的。
毕竟都是纸片人，几人的外貌条件都相当不错。但明显楚林川是最扎眼的一个，当配角太可惜了点。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楚林川，楚林川同样也在看他。
镜片后的眼睛微妙地眨了一下，透着点冷光，分不清是镜片的折射还是什么。
他冲夏兰筝伸出手，夏兰筝被他看得一愣，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我自己走。”
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好不容易恢复的神志再次飘远。这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吵吵闹闹，听得他头疼。
楚林川在夏兰筝身后扶了一把，好不容易将人稳住。夏兰筝腰间一痒，冷不丁回头，见几人还站在那儿，更是懵得想不明白。
陆严清站得最远，程览想上前，碍于楚林川而不敢。苏澄欲言又止，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
夏兰筝“啊”的一声，懵懵地问：“你们……是打算斗地主还是打麻将啊？”
“……”
四脸沉默，没人清楚夏兰筝是从哪半脑袋得出的这个结论。
“斗地主吧，”夏兰筝还在思考，自顾自帮他们做了决定，“三个人刚好能斗地主。”
楚林川捏了下夏兰筝的侧腰，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站好，走直线。”
夏兰筝哆嗦一下，抬脚挣扎，最后虚虚踩上地砖之间的缝隙，好歹是站稳了。
“我们先走了，”楚林川回头，另三个男人神色各异，他瞥了一眼，“早点休息，明……”
明天还是别见了，特别是那俩小的。
对于程览的想法，楚林川原先还不确定。可刚才站在门外，他把程览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紧张、犹豫、期待……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眼神、那双不安分的手，以及脸上憋出的那层可疑红痕。
他是极具表演天赋的年轻影帝，当下这样不加遮掩，把所有情绪暴露在外，楚林川一看便知他抱着什么想法。
啧。
胸前的人站在漩涡中央，却把自己摘得干净，傻乎乎地试图踩准中线。
楚林川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绪，他将其归结于对弟弟的关心，但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怒。
他为什么愤怒？
夏兰筝的私生活不关他的事。
就像夏兰筝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完全具备拒绝追求者的能力。
可要是他不拒绝呢？
楚林川呼吸一滞，夏兰筝放弃驯服无力的腿，靠在他怀里，仰头看来。
眼眸因醉酒而湿润，眨巴眨巴就有眼泪溢出眼眶。楚林川看见他脸上的小雀斑，再往下是红润的嘴唇。
夏兰筝会拒绝吗？
愤怒在不经意间变成后怕，来势汹汹却找不到源头。
“兰筝，”陆严清突然出声，“东西落下了。”
夏兰筝慢悠悠地转头，下巴缩在楚林川的肩后，只露出一点眼睛看去。他伸手去接，下一秒被人拉住。
楚林川拉住了他的手，亲自接过挂坠。陆严清此刻接触到他的视线，竟莫名一顿。
他看不懂楚林川的情绪，像在隐忍着什么。
楚林川往后一拽，挂坠被陆严清抓得紧，两人僵持在原地。
这之间只过了不到半分钟，余光里，程览和苏澄忽然有了动作。
苏澄拔腿走到桌边，抓起一个垃圾桶。
程览左顾右盼，垃圾桶被人先一步抢走，他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一咬牙跑到夏兰筝身边，冲夏兰筝摊开了双手。
挂坠顿时落进楚林川手中，来不及反应——
“呕。”
夏兰筝弓腰，将肚子里的酒水吐了个干净。
好在苏澄动作快，垃圾桶代替了程览的手，接得稳稳当当。
空气瞬间安静，休息室里只剩醉鬼的呜咽。
夏兰筝胃里翻涌，他难受，抓着不知谁的胳膊，两眼空洞，盯着垃圾桶哼哼唧唧。
拍他背的人像有使不完的蛮力，他几乎听见胸腔在震颤。
这么用力，绝对不是楚林川。
眼前又出现好多双鞋，皮的、帆布的……
有人拿来瓶水，一个劲儿往他嘴里灌。夏兰筝又开始哼唧，舌尖抵着瓶口，用力往外推。
谁啊，谁这么大劲，难受死了。
夏兰筝想咳嗽，当即要把水吐掉。他拼命眨了下眼睛，把眼泪全眨出去，看清了面前的脸。
楚林川一个手掌伸过来，轻轻松松盖住他的脸，压着他的嘴唇：“漱口。”
夏兰筝只好照做，鼓起腮帮子咕噜咕噜。
“吐。”楚林川命令。
夏兰筝被他松开，盯着他看。后背猛地被人一拍，他哇的一下把嘴里的水吐掉了。
他眼眶泛红，转头看见背后的人是程览。
行。
这仇他记下了。
“有没有，觉得头疼？”楚林川在这，苏澄克制地没有上手，“还想吐吗？”
夏兰筝不吐了，想吐也不要在这里吐。
他使劲摇头，左右摆动脑袋，周围有好多人，好多男的，都在讲话，他一句也听不清。
“我要回家。”夏兰筝说。
楚林川凑近来听：“什么？”
夏兰筝找到了主心骨，靠在楚林川身上，抓住他的衣领往上攀：“我要回家。”
楚林川应了一声，跟周围几人道谢：“听见了？他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
他抓住夏兰筝的手，在夏兰筝的惊呼声中，将他拦腰抱起。
楚林川把夏兰筝的手往脖子上环，低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乖点，我现在带你回去。或者说，你想在这继续跟他们玩？”
夏兰筝瞄了眼程览，背上还疼着呢：“不玩，再也不玩了。”
楚林川笑了声：“那就回家。”
休息室里，苏澄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程览的脚刚抬起来，陆严清出声叫住了他。
“可以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程览的脖子僵硬一瞬，他清楚，自己被发现了。
他好不容易想清楚的感情，没来得及告诉夏兰筝，就先被几个朋友发现。
楚哥……楚哥的表情一点都不好，看他的时候似乎恨不得让他赶紧滚蛋。
也对，那是他的弟弟。
而他在觊觎朋友的弟弟。
他以前的确是个混账，在青春期对夏兰筝说过很多过分的话，这些楚林川都知道。
程览咬了咬后槽牙，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休息室大门。
楚林川什么时候对夏兰筝这么上心了？
还没想明白，苏澄拎着垃圾袋从他身边走过。他斜斜地瞥来一眼，眼神中满是轻蔑。
苏澄一言不发地离开，但站在这里的两个男人，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不满。
“认识？”陆严清问。
“哦，不算，”程览收拾好情绪，“你生日那天，我看见他和筝筝待在一起，当时我误会了，跟他起了冲突，所以筝筝生气了。”
陆严清眯了眯眼睛：“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程览转头看他，“你知道？”
陆严清似笑非笑，眼底暗下去：“你们闹那么久，想不知道都难。”
程览提起这事儿到底心虚，没底气地哦了声。
陆哥也是聪明人，跟楚林川一样，向来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自己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他，当然，他没想过要瞒。
情绪反扑得厉害，程览心乱如麻。
楚林川不同意他和夏兰筝的事，但陆严清应该能理解吧？
陆严清和楚林川关系不错，跟夏兰筝也说得上话，似乎是个不错的桥梁。
程览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陆哥，其实我……”
陆严清两手插在西装裤里，脚尖在地板上磨了一下。他冷不丁看向程览，打断道。
“我知道，程览，但是我这会儿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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