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川一眼便认出手的主人是谁。
这双手,在主人不安的时候会搅动发丝,紧张的时候握成拳头,高兴的时候微微蜷缩,拍照的时候变成幼稚的小树杈,尴尬时会藏起来,藏在包里或身后。
但楚林川没见过它在苏澄笔下的状态。
平静、温柔,甚至带了点羞涩。
画中的痣清晰可见,苏澄和夏兰筝靠得多近,才能观察得这样仔细?
他们当时聊了什么?肯定不止今晚吃什么这样的话题。
家庭、理想、人生?
夏兰筝都不曾跟他说过。
那他的秘密呢?苏澄也知道吗?
楚林川旋即意识到自己在嫉妒。
嫉妒一个外人,嫉妒苏澄能轻而易举窥探到夏兰筝的秘密。
凭什么?
这显然是一幅极具感染力的作品,周围异常安静,有几位老艺术家凑近观察画作的技法。
楚林川不知不觉握紧了拳,衣摆被人拽了拽,冷空气里窜出一种熟悉的味道。
他猛地听夏兰筝在他耳边问:“哥,这是不是得加钱?”
场馆内像被抽了真空。
隆隆的。
夏兰筝像一直混进狼群的羊宝宝,蹦蹦跳跳,亮着眼睛,兴奋地询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捕猎”。
楚林川握紧的拳就这样松开了。
最近所有情绪波动都因夏兰筝而起,夏兰筝却也像有魔力一般,三言两语将他的不安抚平。
拳头打在棉花上,有气也发不出。
他拿夏兰筝毫无办法。
楚林川清了清嗓子,半真半假:“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是吗,那我提前谢谢你。”
夏兰筝当然不需要,他只是不知所措,随口胡说。
让楚林川看见这幅画,其实挺奇怪的。
如果是楚林煜站在这,楚林煜肯定会特别激动地说:“筝筝快看,这是不是你的手!你的手也参展了!”
但面对楚林川,夏兰筝最先想到的是,该怎么解释自己给苏澄当模特的事?
当时工作室没有别人,就他和苏澄,这些事楚林川压根就不知道。
夏兰筝的思绪止步于此,前面的人走了一些,他跟着上前,忐忑不安。
他竟然迫不及待想给楚林川解释,想告诉他,当时没别的,真是因为苏澄的模特请求。
可是为什么要解释?
太奇怪了。
夏兰筝对上苏澄的视线,苏澄往此处一站,身上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顿时都没有了。
他仿佛天生的艺术家,连脸上的阴郁也像画上的一笔淡彩。
“筝筝,”苏澄从画边走来,“你喜欢吗?”
熟悉的油墨味儿,混在美术馆中恰到好处。
夏兰筝冲苏澄笑了笑:“我没想到这幅画会出现在这里,恭喜。”
苏澄还想说点什么,楚林川伸手挡在他们中间,主动握了上去:“恭喜苏少,展览很成功。”
苏澄一怔,握紧楚林川的手:“谢谢,我爸打扰到你了吧?”
两只手就这样握着,谁也没先松开。
“不打扰,”楚林川微笑道,“我是陪筝筝来的,这幅画很特别,废了不少心思?”
苏澄平视楚林川的眼睛,倏地笑了声:“我想跟筝筝单独说几句话,麻烦楚总在旁边等等?”
楚林川看向夏兰筝,夏兰筝正和苏澄的助理站在一起。
前者一脸事不关己,后者满面愁容,脚跟离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劝架。
旁观者都察觉气氛不对,当事人还迷迷糊糊。
不愧是夏兰筝。
夏兰筝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这才回神:“好啊,哥,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是单独聊聊,实际场馆里没有单独的空间。苏澄找了个角落,背身挡住楚林川的视线。
夏兰筝跟他哥挥了挥手,转头问:“什么事啊?”
苏澄被他提醒,察觉自己有点紧张,轻轻咳了一声。
“筝筝,你喜欢这幅画吗?”
没等夏兰筝回答,他忍不住继续,“这本来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但我等不及,想快点让你看见。”
夏兰筝有些惊讶:“我很喜欢,但你的画应该很贵吧,送给我不太合适。”
“真的,”苏澄点头,几乎是一字一句,“我本来就是想着你画的。”
夏兰筝说不出话了,一幅巨作忽然砸到头上,他莫名感到股压力。
然而苏澄的话还没说完,他额角流下一滴汗,擦了一下,低头说:“筝筝,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夏兰筝微张开唇,头上的重量似乎又增加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事实上,我最近才想明白这点。”
苏澄加快语速,因为着急,尾音带上了外语的音调。
夏兰筝隐隐觉得奇怪,说不出为什么:“你别紧张,慢慢说。”
苏澄闭了闭眼,蓝色的瞳孔里闪着头顶的灯光,也闪着夏兰筝的影子。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筝筝,我很喜欢你。”
“喜”字被咬得很重,“很”字的发音也十分别扭。苏澄不是爱出汗的体质,长时间握笔手心也很干燥。
可此时此刻,他手里渗出汗水,不得不在衣服上擦了擦。
夏兰筝睁大了眼睛看他,他擦拭的动作一顿,将手藏在了身后。
场馆变得跟蒸笼一样热,局促和不安仿佛变成可视的雾气,苏澄眼睁睁看着它飘至每个角落。
这个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的场景,因夏兰筝的沉默而沉默。
苏澄开始觉得刚才的发音不准,姿态也不够真诚,或许连场地也并不合适。
还有那幅画,夏兰筝是不是不喜欢,却不忍心拒绝?
怎么办。
怎么办。
或许他太过直白,让夏兰筝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澄。”
夏兰筝忽然开口,嗓音清朗,拉回苏澄的神志。
“嗯?”苏澄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我知道了。”夏兰筝说。
苏澄背在身后的手抓握一下,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国外,因为时差,才让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如此难熬。
夏兰筝弯了下眼睛,笑容从眼眶里溢出:“画我会收下的,不用解释了,真的很谢谢。”
他没想到自己的推脱会让苏澄苦恼,外国人好直白,朋友之间也能毫不吝啬地表达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这样想着,夏兰筝上前抱住苏澄,拍了两下他的背后放开,并模仿楚林川的社交语气说,“展览很成功,恭喜。”
何苏澄僵在原地,像一株生在角落里的盆栽。
夏兰筝又拍了拍他的胳膊,余光看见站在出口处等待的楚林川:“我哥还在等我,那我就先走啦,下次见。”
苏澄叫了声夏兰筝的名字,夏兰筝回头,眼底没有尴尬、害羞、不知所措……苏澄想象中的反应,他都没有,反而全是疑惑。
“地址,”苏澄的嗓音有点哑,“你家地址,到时候我把画送过去。”
“好,”夏兰筝冲他大方地挥挥手,“我发你微信上吧,拜拜。”
夏兰筝越走越快,临近出口处,小跑两步,蹦跶着跑到楚林川身边。
他又回头看了眼,苏澄还在原地没动,目光漫无焦点,盯着地上的影子。
“你们说什么了?”楚林川不动声色地问。
夏兰筝“哦”了一声:“苏澄说要把那幅画送给我当生日礼物。”
楚林川模仿他的语气,也“哦”的一声:“苏澄的画很贵,他有很多固定藏家。”
“我知道,”夏兰筝苦恼道,“不过他好像是认真的,还说……”
说到一半没了下文,楚林川等了一会儿,问:“还说什么了?”
夏兰筝“嘿嘿”一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悠。
“他说他很喜欢我,这幅画就是想着我画的,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好看!”
走出美术馆,外面顿时空旷起来,如天气预报所说,广场上刮起大风。
楚林川在风中凌乱地站了会儿,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夏兰筝的手无疑生得漂亮,不止是手,他整个人、气质,也都是不一样的。
然而漂亮的小少爷异常迟钝,连人告白的话都听不懂,乐呵着跟他炫耀自己的手。
楚林川啼笑皆非,天是阴沉的,心情却格外明朗。
听不懂是好事,迟钝一些也不赖。
他可以继续做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想做什么都行。
“你看啊,你都没看!”夏兰筝把手杵在楚林川的眼镜上,“我手是不是长挺长的,要不我去学学钢琴?”
镜片被抹花了,楚林川仰起头,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小时候学过,边学边哭,把老师吓跑了。”
夏兰筝说:“不可能吧,我很聪明的。”
楚林川笑他:“在小羊里算绝顶聪明,在小孩儿里可不一定。”
夏兰筝探身去扒拉他的眼镜:“楚林川你骂我,你完蛋了!”
楚林川一只手止住他,把他拽过来,摘下眼镜,在他衣服上擦拭。
“没骂你,你又不是羊。”
“别拿我的衣服擦眼镜,这件是新的!”虽是这样说,夏兰筝躲也没躲,脑袋差点靠到楚林川的胸口。
楚林川站在他跟前,两人靠得近,他抬头看了看楚林川的脸,话没过脑子,冷不丁冒了出来:“哥,你真没谈过恋爱?”
“嗯?”楚林川准备戴上眼镜,“没谈过。”
夏兰筝挡住他的手没让他戴,凑近去看:“你不戴眼镜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楚林川好笑道:“哪儿不一样了?”
他不戴眼镜看不清夏兰筝的脸,只能隐约看见那双眼睛特别亮,看他的神色直白不加掩饰。
“说不上来,反正挺帅的,”夏兰筝拿过眼镜,垫了点儿脚,架在了楚林川的脸上,“戴了眼镜又不一样了,看着就是骂人不带脏字的类型。”
他把自己说笑了:“喜欢你的人肯定很多。”
楚林川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夏兰筝巴巴地跟上去,像个麻雀似的,非要问到底:“我是不是说中了,我肯定说中了吧。”
楚林川斜睨他一眼:“你很在意这件事?”
“还行,”夏兰筝跟上他的脚步,“就是好奇。”
楚林川给了他答案:“但我不喜欢他们。”
夏兰筝说好奇就是单纯好奇,没继续问下去:“我们别回家了,去吃饭好不好?”
“看车,”走到马路边,楚林川拉住夏兰筝,“吃什么?”
夏兰筝跟应声虫似的:“吃什么呢?”
楚林川就站在路边等夏兰筝想,青年对待食物的态度不是一般的认真,到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境界。
他低头看了几眼,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夏兰筝,你真是有够迟钝的。”他低声说了句。
“我先给苏澄发一下家里的地址……”夏兰筝和他同时开口,没听清,但读懂了他的表情,“你又骂我是不是?”
“怎么可能,”楚林川笑道,“我在说,祝你们友谊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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