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客厅，空气死一样的沉寂。
楚朗杨玉晓坐在沙发一方，夏兰筝和楚林川坐在茶几对面，楚林煜单独坐在侧边。
偌大的空间从来没有变得这样狭窄过。夏兰筝用目光测量之间的距离，如果楚朗起身，他得拉着楚林川绕过茶几、盆栽、沙发，才能躲到另一边去。
楚朗沉下脸，气质和楚林川很像。
光看表情，琢磨不透他们在想什么。说是在生气，眼底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要说没生气，嘴角平直，仔细看连眉毛也是压着的。
“阿姨，”杨玉晓率先打破沉默，“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阿姨放下已经擦了五遍的干净盘子：“那我就先走了，先生夫人，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
她一离开，夏兰筝更是如坐针毡，膝盖不安地并拢，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被楚林川握住。
这点小动作没逃过对面两人的眼睛，楚朗当即哼笑一声：“楚林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林川的气场一点不亚于楚朗，顶着数道目光，依旧面色不改：“爸，妈，该说的，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
夏兰筝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爸，这事也有我一份，你连我一起骂吧。”
“行啊筝筝，”一直没参与对话的杨玉晓忽然笑了声，弯着眼睛说，“你和你哥商量好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杨玉晓第一次跟夏兰筝这样说话，夏兰筝不免睁大眼睛，嘴唇微张，没发出声音。
楚朗看过去一眼，杨玉晓却没看他。视线扫过三个儿子，对楚林煜说：“你带弟弟到别处玩儿去。”
楚林煜被叫到名字答了声“到”，绞尽脑汁才想到一句：“走吧你俩，出去遛遛？”
被杨玉晓冷不丁瞪了一眼，楚林煜只好作罢，冲夏兰筝使了个脸色。
“去吧，”楚林川松了手，当着众人的面，安抚似的拍拍夏兰筝的背，“没事。”
对面又是两道意味不明的笑。
夏兰筝待在这无济于事，只能跟着楚林煜起身。临到门边，回头看了眼，这一看才发现，更生气的是杨玉晓而不是楚朗。
“原来楚林川的嘴是遗传咱妈。”
他盯着院子角落里蔫巴巴的花，发出感叹。
楚林煜到这时反倒笑了：“好像还真是，我第一次见咱妈这样说话。”
夏兰筝也想笑，没笑出来，五官皱在一起比哭还难看。
他不说话，楚林煜倒有一肚子话说：“你说这事闹的，诶，你俩那啥多久了？”
“不是闹，是认真的，”夏兰筝纠正，“没多久，就这几天吧……”
楚林煜难以置信：“就这几天你俩就出柜，你咋想的，真就认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夏兰筝蹲下去，把自己抱成一团蘑菇。他在思考楚林煜的话，把自己也想得蔫蔫巴巴。
“我说得有道理是吧？听哥一句劝，谈恋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先不说楚林川是你哥，他比你大……”
夏兰筝猛地抬起头：“哥，你想说什么？”
楚林煜被他这眼神弄得一怔，顿时忘记说到了哪。
“他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夏兰筝往楚林煜腿边挪了点，“我也不是。”
“我知道，这话是我说错了。”
“对我们来说，谈恋爱不是为了让对方填补彼此的空白。”
“什么意思？”
“在古镇的时候，我看见楚林川站在巷子口。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就觉得很开心，”夏兰筝望着天，话说得很慢，“当时我以为自己喝多了上头，可其实不是的。”
楚林煜也蹲了下来，两人并排望天：“那是什么？”
“楚林川当时也很开心，我就想，让时间停滞在那一刻。”
“哪儿学来的话，一套一套的。”楚林煜好笑道。
夏兰筝抱着小腿，想到哪说哪：“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但我的想法很简单，天天开心，生活幸福。”
楚林煜难得正经，摸了摸夏兰筝的后脑勺：“你这想法哪里简单了，知道天天开心有多难吗？”
夏兰筝嘿嘿一笑：“所以我才说嘛，希望楚林川、你、爸妈，所有的好人都天天开心。”
楚林煜的心震颤一下，有什么东西堵在喉管，他拼命咽了咽。
他终于找到声音，故作轻松：“那坏人呢？”
“坏人啊，”夏兰筝依旧在笑，“那就祝他们一路走坏。”
话还没说完，屁股忽然被轻轻踹了一脚。
“祝谁一路走坏？”
夏兰筝仰头看见楚林川的脸，完好无损，依旧帅得惹眼。
“哥！”
“起来，”楚林川拉了他一把，“谈完了，换你进去。”
夏兰筝脚麻了，撑着楚林川的胳膊缓劲。楚林川没多说什么，夏兰筝知道肯定谈妥了。
“怎么样？”楚林煜着实好奇，“有事没事？我能进去了不？”
楚林川斜睨他一眼：“没事，你还得在这等着。”
楚林煜骂他一声，说等今天结束，夏兰筝和楚林川得给他送份大礼。
楚林川把夏兰筝送进屋，出来后在他刚才蹲的地方坐下。楚林煜掏出个烟盒，抖擞抖擞，递过去一支。
“刚才都听见了吧？”楚林煜咬着烟问。
楚林川捏着烟没吭声，过了几秒，捡起打火机点燃了烟。
夏兰筝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楚林煜说开心挺难的时候，楚林川在心里替夏兰筝接话。
他度过了许多个不开心的日夜，能不知道吗？
然而夏兰筝没有一句抱怨，像笨笨的小羊，也像向日葵，生命力比楚林川种的花旺盛多了。
他也希望夏兰筝开心，但时间不用停滞，就这样缓缓地流淌，同当时的心情一起汇入更广阔的河流。
“不抽就别老顺我的烟，”楚林煜说，“掐了呗，光盯着是干什么。”
“不是你给我的吗？”楚林川把没抽的烟直接怼楚林煜嘴里，挨了声骂也不气，“我盯着开心不行？”
*
屋里的气氛比先前缓和许多，但跟外面相比，依旧不一样。
杨玉晓恢复了夏兰筝熟悉的样子，换做楚朗绷着脸，打他进来就用目光追随。
夏兰筝忽然拿不准主意，难道楚林川没谈成？但他刚才分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不应该啊。
“筝筝，”楚朗示意他坐下，“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并不在楚家吧？”
夏兰筝点头：“记得，怎么了？”
楚朗双手交握：“刚把你接回来的时候，你不太乐意，所以我跟你说好，等你18岁的时候，再自己做决定。”
夏兰筝“嗯”了一声，几乎是立刻想起有这回事。
杨玉晓给夏兰筝倒了杯水：“现在你决定要跟林川在一起，那么，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夏兰筝恍惚一瞬，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没想到杨玉晓和楚朗这样直接。他只能愣愣地点头，等最终审判。
杨玉晓的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把杯子往前推了几分：“紧张什么，我们还没说完。”
夏兰筝端起杯子，没喝：“我……没紧张。”
楚朗瞥了眼房门，说：“当然，那都只是明面上的事，不管怎样，你都是楚家的幺子。”
夏兰筝陷入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怔怔地看着楚朗和杨玉晓，甚至忘记眨眼。
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但杨玉晓和楚朗的话像一剂强心剂，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楚家的人。
杨玉晓笑了声接话：“没别的了，爸爸妈妈要说的就这么多，别多想。”
夏兰筝鼻头一酸，脑袋高高抬起，不敢低头。此时他应该说点什么，但想说的太多，最终变成啪嗒一滴眼泪。
楚朗没料到他会哭，僵硬两秒，抽了张纸巾给他。杨玉晓把夏兰筝从沙发上拉起来，推着他上楼。
“别哭啊筝筝，旅游挺累吧？回去好好休息，早点睡。”
更多的话被关在门外，夏兰筝背靠房门，外面没了声，但楼下院子里的交谈从窗户爬进来。
“楚林川，你从小到大就爱摆着张臭脸，别笑，怪恶心的。”
“那你离我远点，把眼睛闭上，最好把嘴也闭上，话怎么这么多。”
夏兰筝听着莫名安心，没去管打开的窗户，跟着笑了声。
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像被牢牢包裹的心脏。藏在躯体最深处，隐秘地跳动。
外面有人敲门，夏兰筝从床上坐起来没问是谁，直觉已经先一步告诉了他。
明明不用遮遮掩掩，楚林川估计是想逗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着门缝溜进屋。
夏兰筝配合他，小声说：“被发现了吗？”
楚林川俯身将他拥住：“被发现了，怎么办？”
“怎么办呢？”夏兰筝摸到楚林川的耳垂，向后一探，又碰到他的后脑，“你洗头了，怎么没吹？”
忽然他整个人被抱起来，双腿下意识夹住楚林川的侧腰。楚林川拖着他的大腿，兜着他走了几步。
平稳的呼吸打在夏兰筝耳侧，他的背部贴上柔软的床垫。带着余温的被子将他拥住，紧接着，落入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密密麻麻的吻从额头延伸到唇角。
一开始像被捂热的小石子，慢慢从夏兰筝的睡衣里落进去，身上被烫出细小的红痕。
夏兰筝脚尖紧绷，后腰离开床垫，楚林川的手臂从中间的缝隙里穿过，手掌扣住他的侧腰，低头堵住他细碎的喘.息声。
这次被绑住的不只是手，他宛若跌入了楚林川精心编织的大网。
雨后的丝网湿哒哒、黏糊糊，彻底占满整个心房。
天似亮非亮，夏兰筝分辨不清，但月亮很圆，一直晃在眼底。
不知什么时候，周边安静下来，只有血液还在沸腾。
“爸妈……给你说什么了？”夏兰筝眼眶里含着泪，头脑开始运作后，第一时间想了解清楚。
他眼神都还迷糊着，声音也小，楚林川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好笑道：“你确定现在要谈这个？”
夏兰筝眼珠一转，好像的确不合适：“哦，下次再说也行。”
楚林川沉默了会儿，揪住他的头发尖：“我跟爸妈说，要是他们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
“真的假的？”夏兰筝眯了下眼睛，“别拽我头发，刚才就压疼了！”
楚林川笑说：“你真信？假的。”
“没信，我逗你呢。”
“行，逗吧，”楚林川拿夏兰筝的头发编辫儿，指尖绕到发尾，忽然停下来，“筝筝，我跟你说件事。”
夏兰筝抬了点头，从下看见楚林川的眼睛。他伸手摸了下他的睫毛，低低“嗯”了一声。
楚林川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明天我得出去一趟，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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