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瀛笑了许久，直到腹部被这陌生的有氧运动牵动得有几分酸了，笑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嘴角一抹落不下弧度。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快有二十年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发自肺腑地大笑过了。
他的心常年不见天日，遍布阴霾，与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但尤闻婳击碎了他的防备，以一种不讲道理又浑然不自知的天真有邪的姿态，将他封闭的心撕开一道裂痕。
视线里的小姑娘也跟着他一起傻笑，丝毫没有被捅破了秘密的羞恼，明亮坦荡的眸光荡漾着纯真。
他该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还是叫她傻姑娘呢？
异地处之，若换他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他会死守这个秘密到最后一刻，直到他的灵魂和这具借来的躯壳一起沉睡进地底、腐朽成泥，不会让任何人窥探到分毫端倪。
她竟是如此信任自己……
这股念头如同小猫柔软的爪，一下下轻巧地挠着他的心脏。
顾鹤瀛看着自己的手顺着本能抬了起来，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柔力道，轻轻地落在了尤闻婳的头顶。
她蓬松的发缠绕包裹上了他的手指，毛茸茸的。
顾鹤瀛几乎带着怜惜，生疏地揉了揉。
“所以，我要怎么帮助你呢？”顾鹤瀛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尤闻婳，微微停顿，“需要我爱上你吗？”
尤闻婳脸上瞬间成了熟透了的小番茄，一口唾沫不上不下正好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不用不用！这多冒昧啊！我有其他的办法！”
她胡乱地拍着胸口，眼神却还是亮得惊人。
顾鹤瀛微微挑眉，微微颔首表示愿闻其详。
尤闻婳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自信汇报起自己弯道超车的绝妙思路。
“鹤瀛，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定要来鹤云实习吗？”
“你想，经过这一段时间我在鹤云的表现，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好的员工？是不是觉得我又敬业又努力又有能力？是不是发现我对鹤云的贡献已经远远超过了实习生的职责范畴，特别不想让我离开鹤云？
她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自夸，流利到都不带打岔的。
顾鹤瀛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从善如流地点头：“嗯，的确如此。”
当面听到老板肯定了自己的工作能力，尤闻婳更像打了鸡血，骄傲地下巴又抬高了几分，得意道：“这就是了！”
“由于我的工作表现出色，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认可我，对我产生了积极正面的评价，也就是好感啦！这些都是我一点点努力得到的！”
顾鹤瀛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眉峰微挑：“你知道我对你的……好感？”
尤闻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狡黠一笑：“害，吃饭的本事嘛，老板满意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啦。”
顾鹤瀛心下称奇，目光更幽深了几分。
看来她的身上确实有许多超过这个年代的力量，不仅能够让她跨越时空壁垒，还能捕捉和检测到“好感”这种最虚无缥缈的感情波动，堪称奇异。
可惜，如此高级的超能力，偏偏遇到的是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傻瓜。
还真以为他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色对她有的好感呢。
顾鹤瀛在心底无声轻叹了一声，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和一丝丝的啼笑皆非。
这一瞬间，他莫名地，甚至替尤闻婳背后的神秘力量心累，也为自己这段时间悄悄生长出的柔软情愫擦把汗。
“鹤瀛，你怎么了？”尤闻婳看他突然就很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今晚对他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怕顾鹤瀛承受不住这么多惊天大秘密，万一真像系统威胁她的那样，开始怀疑整个世界的意义，导致世界崩溃，那可就全完了。
“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千万别瞒着我啊！我我我也没有太大的本事的，也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放一百个心！”
尤闻婳急急地再次表忠心，就差发誓了。
顾鹤瀛：“……”
突然更心累了。
顾鹤瀛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像无声的控诉。
尤闻婳觉得自己被这双水墨般的眸子瞪了，但又想不出来她干了什么坏事。
她耸耸肩膀，声音弱了几分，小心提醒了一句：“咱们可是说好了，你不许讨厌我的啊。”
“……唉。”
顾鹤瀛长叹一声，发泄般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
尤闻婳跟着顾鹤瀛到了书房门口，不自觉地惊讶到嘴巴微张。
先前客厅的通顶大书架已经够震撼了，此时此刻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是堪称壮观。
这是一间精心构筑的小型图书馆。数个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架仿佛和墙体融合，排布堪称严丝合缝。
尤闻婳估算不清楚这里会有多少本藏书，但几千本肯定有了。
琳琅满目的书被按照分类规律地鳞次排布，整齐到能满足强迫症，一排排望过去散发着知识的光芒。
尤闻婳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的油墨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敢想象得花多少时间，才能看完这么多……
“鹤瀛，这么多书……你读过多少啊？”她的眼神带着惊叹和好奇。
“基本都翻过一遍，”顾鹤瀛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只不过有的只是略读，不太合口味。”
“这样啊……略读啊……”
即便都是略读的也很吓人了好吗……
尤闻婳看他的眼神都尊敬了起来，身为卷王学霸，她就是会本能地欣赏真正博学的人。
她叹为观止地看看那片书海，又转过头看看顾鹤瀛，真挚地赞叹：“难怪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这么强！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相当于装了满脑子的黄金啊。”
顾鹤瀛正在某个书架前翻找着，闻言抬眸，和尤闻婳隔着半个书房视线交汇。
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的欣赏太纯粹，太直白。
顾鹤瀛对他人欣赏的目光很熟悉，可还是头一次有人因为他看书看得多，便毫不掩饰地崇拜他。
他微不可查地移开眼神，嘴角愉悦中晕染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赧然，又像故意逗她一样，磁性的声音慵懒中带着笑意。
“可一屋子黄金也不如你稀奇。”
尤闻婳嘿嘿一笑，还真是无法反驳，毕竟像她这种异世界的来客，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稀罕物”了。
“找到了。”
顾鹤瀛从书架中取出一本古朴的相册，精美的木质外壳经过时间的打磨呈现出油润的质感。
尤闻婳眨眨眼，疑惑道：“你不是说可以告诉我，当初同意跟我订婚的原因吗？跟这个相册有关吗？”
顾鹤瀛没有解释，目光落在手中的相册上，似有一股深切的哀伤和怀念。
他招招手，让尤闻婳到他身边，翻开相册给她看。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我搬出顾家的时候，把这本相册一起带走了，里面都是些小时候我和母亲的照片……其实我也很久没翻看过了，婳婳，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看到的。”
尤闻婳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私密的相册她真的可以看吗？
不过她也按耐不住好奇啊！好想看看原著里没有描写过的小时候的顾鹤瀛是什么样的啊……
她的目光跟随着顾鹤瀛翻动相册的动作，落在一页页的回忆上，一个真实的顾鹤瀛，带着完整的存在、完整的过去，坦诚于尤闻婳的视野下。
照片里的小少年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沉安静，他会灿烂的笑，会生气地噘嘴，还有几张嚎啕大哭的，面庞比现在更加精致可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顾鹤瀛亲口说这是他小时候的照片，尤闻婳绝对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的顾鹤瀛。
这样恣意鲜活的模样，更像是那个嚣张二世祖顾程然。
而大部分的照片里，小顾鹤瀛的身边都有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她或是看着孩子浅笑，或是望向镜头。
那种温柔恬静的气质如同纯白的玉兰花，透过照片让人见之难忘。
尤闻婳看得入了神。
“这是我母亲。”顾鹤瀛道。
“你妈妈一定很温柔……”尤闻婳莫名心里觉得酸酸的，明明顾鹤瀛曾经有这么快乐的童年，现在却整天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除了必要的场合也不会回顾家，或和顾家的人有什么往来。
“为什么照片里没有顾伯伯？”
顾鹤瀛平静地说：“从我记事起，他就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他另外有个家，有女人和孩子，就是现在你知道的顾家。”
尤闻婳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知道童年经历悲惨几乎是所有霸道总裁的共同规律，回想她上辈子还吐槽过，怎么言情小说里男主去世的母亲、不负责任的父亲成了标配。
但当顾鹤瀛以一种平和的姿态向她讲述了他的过去，她已经无法把他当做一个单薄的书中角色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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