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寻找两个时辰后,尹初礼豢养的野犬终于驻足在北安城外的青山背阴面,前不远处便有座可以藏人的荒无人烟的破庙。
听尹初礼所言,这破庙的主人,是身披百衲衣的高僧,他曾在灾荒时施粥,在瘟疫时化作在世华佗,祛除病痛。
这位高僧平生功德无量,后来他独守旧庙,最终老死在寺庙所供奉的神像前。
庙中所供奉的神像,乃死鬼所惧怕,活人所信仰的关公,神像很灵验,常有前来叩拜、求平安的人。只不过这已是两百年前的前尘旧事,一切都毁在高僧逝世的刹那。
祁荀踏入破庙时,昏暗的庙内透不进半点光亮,但他能依稀瞥见微微晃动的人影。
“景丹?”祁荀试探着低声呼唤道。
话音落下许久,黑暗中的那团人影始终不为所动,于是他边往对方身侧靠近,边启唇说:“你若不应,我便会认为不是你。”
“滚。”这道熟悉的声音虚弱又阴鸷。
闻言祁荀心中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旋即他转身朝外面的人喊道:“你们进来罢。”
顿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还裹挟着几道尖锐的狗吠声,尹初礼提着油灯,牵着平安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那条野狗紧随其后。
当油灯照亮景凝知的脸庞时,掩饰他狼狈无措的遮羞布,当即被尹初礼无情地扯下来,让他直挺挺地暴露在三人的视线中。
“景少爷,你可让我们好找。”尹初礼放下油灯,斜倚在柱子边,喋喋不休道:“韶玉呐,今日之恩,你必须要报,我们还要南街没有走,那边有我最喜的包子铺,之前跟老板闹过小矛盾,但到时候有你在,应该没问题,说不定我们还能蹭上新鲜的包子。”
不等祁荀开口,坐在地上的脸色苍白的人忽然抬头看向尹初礼,他眼底尽显杀意和戾气,语气冷若霜雪,“……你是何人?”
“你居然连我都不认识。”尹初礼站直身子,双手叉腰,然后趾高气昂地说:“我可是徽宋大名鼎鼎的先知,天下无双!”
景凝知没有应声,而是扭头看向缄默不言的祁荀,随即冷冷吩咐道:“扶我起来。”
“你这小孩,我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你这样很没礼貌。”尹初礼抗议道。
彼时祁荀刚凑近,就看见景凝知左臂的伤口,他借着烛光光细细观察,竟发现对方手臂上的伤口是被蛇咬过的痕迹。
“你的伤是被什么蛇咬的?”祁荀问。
景凝知摇摇头,淡淡道:“不知。”
“倘若是被毒蛇咬的,你恐怕挺不到回去那时。”祁荀说完,便撕下衣袖的布料。
他将布料紧紧地绑在景凝知的手臂上,以抑制蛇毒的扩散,不让其伤及心脉。
“平安,生火,拿刀。”祁荀严肃道。
平安不敢懈怠,他迅速从布袋中拿出一柄短刀,稳稳地将其递交到祁荀的手上。
祁荀握紧短刀,干脆利落地划破景凝知伤口处的衣料,可正当他想俯身凑近,看清伤口的具体位置时,却不料被景凝知用力推开,其脸颊攀上些许红晕,“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用嘴,我就……嘶。”
祁荀完全不给对方说完话的机会,他眼疾手快地用灼过火焰的短刃,划破景凝知凝固的伤口,任由黑血慢慢流出来。
“你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不会蠢到用嘴帮你吸蛇毒。”祁荀不紧不慢地回应。
与此同时,立在柱子边观戏的人,不禁捂住嘴,笑着调侃道:“有人自作多情了。”
“你闭嘴,这里轮得到你来插话?”景凝知有些恼羞成怒,语气愈发激动。
下一刻,景凝知哑声嘶喊道:“疼……”
他愤懑地低头看向祁荀,对方正在帮他挤出沉积的黑血,“你能不能知点轻重?”
“现在该闭嘴的人,是你。”祁荀冷冷瞥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只重不轻,“你再敢咄咄逼人,我就把你的烂肉剔下来喂狗。”
“你——”景凝知欲言又止,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恐惧,似乎真的被强祁荀震慑住,毕竟这种事,像是祁荀能干得出来的。
祁荀的动作轻柔,还时不时往景凝知的伤口处吹气,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的肌肤时,身前人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两下。
“别动。”他用力按住景凝知,若非四周昏暗,也许他就能看见对方发红的耳根。
把这些画面尽收眼底的尹初礼,忍不住多嘴道:“阿弟真温柔,为兄甚是欣慰。”
“你也闭嘴。”祁荀头也不回道。
等祁荀帮景凝知挤完毒血后,他才堪堪把人拽起来,“你现在能不能自己走?”
“不能。”景凝知的语气有些冲,他顺势倾倒在祁荀身上,表情恶劣至极。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祁荀忙不迭后撤半步,稳住身形,“你能不能别压着我?”
“我带病在身,你作为寄人篱下之徒,自然要顾我周全。”景凝知洋洋得意道。
“不如人我来罢。”尹初礼毫不犹豫站出来,作势要把景凝知捞过去,“作为称职的兄长,我可不能让我可怜的阿弟累着。”
“你走开。”景凝知立刻用后仰躲避尹初礼伸来的手,满脸尽是嫌恶之意。
景凝知漫不经心地后退两步,旋即死死盯着祁荀,用意味不明的语气发问:“你何时有的兄长?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有兄长。”祁荀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是他在自说自话,跟我没关系。”
“怎么能叫没关系呢?”靠在柱子上的尹初礼顿时不乐意,他缓缓走过来,站定于祁荀身侧,满脸笑意,“你可是为我哭了一整天的阿弟呀,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你认为我是自愿的?”祁荀忍不住睁大双眼,脸上似笑非笑,有些震惊。
尹初礼伸出指尖在祁荀的背脊上划圈,眼神极其无辜,他眨巴几下眼,慢慢说:“你一定不忍心看我受人排挤的,对不对?”
一旁的景凝知终于启唇道:“他是我的下人,他做什么,何时要你来指手画脚?”
“这么护短?”尹初礼勾唇笑道。
景凝知见氛围不对劲,立刻调整语气,淡淡道:“主人护狗,也需要理由?”
“谁是狗?”祁荀没好气地朝对方的身上打两下,紧接着围着他们转悠的野犬突然叫出声,其甚至还兴奋地往他身上爬。
祁荀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但他还是抬手把朝他摇尾巴的野狗推下去,“别闹。”
不经意间,祁荀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他回想起景凝知刚刚的动作,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让他心底浮现出几分疑惑和解,“……你方才不是能走么?”
“那又如何?”景凝知面不改色,他稍顿片刻,随后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何况这山路陡峭,你若不扶着我点,万一我突然失力掉下去怎么办?”
“哦。”祁荀点点头,觉得甚是有理。
祁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景凝知往外走,可对方像是没骨头的东西,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颇为不自在。
“你能不能稍微使点力?”祁荀忍不住皱眉抱怨,“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么?”
“你不是有使不完的劲么?怎么不继续嚣张了?”景凝知脸上的笑意渐浓。
祁荀的脸色瞬间沉下来,“行。”
话音刚落,祁荀忽然松开手,随即猛地把景凝知扛在背上,像扛麻布袋那样。
“放我下来!”景凝知不停挣扎道。
祁荀刻意颠对方几下,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这是你自己说的,别怨我。”
“阿荀哥哥。”跟在身侧的平安有些看不下去,因为景凝知的脸已经涨红,“还是把景少爷放下来罢,他看起来有些难受。”
“没事。”祁荀低头看着平安,眸光中泛着柔波,“权当是给他个教训。”
被扛在背上的景凝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压着嗓子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祁荀闻言,毫不畏惧地出言警告道:“你若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拖着你走。”
后来也不知道景凝知是多久晕过去的,但好在祁荀及时把对方送至医馆,让医师为其治毒,才把对方悬在线上的命捡回。
医馆内人影绰绰,烛光摇曳。
“大夫,他大概何时能醒来?”祁荀望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担忧地询问道。
医师从容不迫地收起银针,不紧不慢地抚摸白花花的胡须,“此人已无大碍,往后几日只需服用几味解毒的汤药即可,好在他的蛇毒及时得到控制,否则就不好说了。”
“嗯。”祁荀谦恭有礼地颔首感谢。
“只不过老朽还有一事要问。”医师神情凝重地看着祁荀,随后沉重地说:“咬他的蛇,名为紫尾盘步蛇,但此类毒蛇常栖居于严寒之地,可你方才却说,他是在北安城后的山上遇险……这实属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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