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后院,趁着魏紫芙去准备酒菜,褚楚细细看了一番邸店,邸店临街,二楼有十余间房 ,房中皆有窗,楚京墨见她静思默想,知道她的顾虑,遂开口道:“这邸店房中都有窗,空气流通,有利于众人隔离,冬青回来后,邸店里的人与他接触甚少。”话至此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倒不用担心这里的人会染疫。”
褚楚收回视线,楚京墨所言不假,其他人与冬青接触甚少,这邸店环境适合作为隔离场所,这后院中有一方井,水源亦好清洁,正想得出神,魏紫芙已抱着两坛酒出来,楚京墨上前接过沉沉的两坛酒,魏紫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淡道:“这井中我放了贯众,降香,雄黄,褚娘子看可行?”
话音落地,偌大后院竟是静的出奇,褚楚眸中满是赞叹之色,她立即轻步走至其身旁,道:“魏娘子懂得岐黄之术?”
魏紫芙笑笑并未直接回答:“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
楚京墨晃晃悠悠走过来,看着远去的身影,饶有意味的道:“人不可貌相,虽是萍水相逢,光凭着,”他指指自己的面容,“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全貌。”
褚楚回过头来,平静的道:“女子行走于这世间,本就不易,更何况在这闹市中开邸店,何其艰辛。”
她目光扫向厨间,见魏紫芙走了出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菜,一一摆在案上,魏紫芙边解下襜衣,说道:“还有胡饼。”
楚京墨闻言大步而去,回头道:“魏娘子稍候,胡饼我去拿。”
“有劳郎君了。”魏紫芙笑了笑,边落座边倒了三杯酒,须臾后便见楚京墨捧着胡饼和茶盏走了回来,楚京墨将茶盏搁在褚楚面前,顺手将酒杯拿走,魏紫芙心中好生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他边倒了一杯茶边解释道:“魏娘子有所不知,阿楚不甚酒力,她若是饮醉了,邸店一旦有要事,她恐要耽误事。”
褚楚听后赧然一笑:“魏娘子,他这话倒是不假,若是这几杯黄汤下肚,我便口无遮拦,丑态百出,会让娘子摇头叹息了。”
三人一齐大笑落座举杯饮了一口。
楚京墨复又端起另一杯,沉稳道:“酒逢知己少,阿楚向来敬佩魏娘子,遇事临危不惧,亦深知魏娘子大义,怎奈不甚酒力,我代她敬魏娘子一杯。”话完他一饮而尽。
“郎君谬赞。”魏紫芙一饮而尽面上微红,随即倒了一杯酒,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一圈,笑着点点头,继而面上神情一肃,手指摩挲着杯沿,语重心长道:“从古至今三从四德已是女子安身立命之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哼。”魏紫芙冷冷一笑,侧身朝地啐了一口:“我呸!”
褚楚楚京墨二人面面相觑。
魏紫芙侧首瞥了褚楚依言,尔后她指了指天亢奋的问:“凭什么女子要深居简出,凭什么女子不能经商?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魏紫芙话音落地,听得褚楚心中一阵唏嘘,她长长叹息一声,无声拍了拍魏紫芙手臂,楚京墨听了亦是悲哀,黯然默默饮了一杯酒。
良久静默,魏紫芙复又饮了一杯酒,楚京墨见状默默陪了一杯酒,魏紫芙重重放下酒杯,道:“我虽是小娘子,也有儿郎们的抱负,亦深知家国大义,倘若禹州生死存亡之际,我定不会比这禹州儿郎差,幼时家乡突逢疫气,”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眼中泪光闪闪,沉闷道,“我这条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天下苍生太大,我一介女子顾不上,顾不上,”说至此她颤颤的摇摇手,右手指了指眼睛,“我双目所触之地,是这小小的邸店,是让我赖以生存的禹州城。”
刹那之间,褚楚眼眶湿润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只见魏紫芙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平静的道:“我知道时疫的可怕之处,为了这邸店的人,我听娘子,郎君吩咐。”
一席话落地,褚楚心中百感交集,拿起酒坛正欲倒酒,魏紫芙忙抢下酒坛,笑道:“褚娘子不善饮酒,莫要听我胡言几句便误了大事。”
楚京墨顺手接过酒坛,道:“两位莫要争了,阿楚的那份我来。难得畅快一回,今日不醉不归。”
三人嬉笑间又饮了一圈。
魏紫芙的情绪终平复了下来,看着手中的酒杯笑出了声:“今日幸亏有二位,让我把心中郁结一吐而快。”
楚京墨面色涨红,吃了几口菜,复又饮了一杯,道:“巾帼何曾输须眉,魏娘子真君子。”
魏紫芙有些羞赧,但还是爽朗一笑。
褚楚见她略有醉意,想起她方才所说,遂问道:“魏娘子方才说幼时家乡逢时疫,不知娘子家在何方?”
“琻州。”
“魏娘子可否细细说来。”
魏紫芙沉默了,撕了一块胡饼放至口中,思绪漂远。
且说魏紫芙乃琻州人氏,三十有五,原本是琻州茶商之女,五岁时琻州先遭水灾后又逢疫气,经此二难,全家仅剩她一人,远在禹州的舅舅见她孤苦无依,于心不忍遂接到禹州生活,及笄之年嫁于紫苏邸店郎君,婚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她本以为自己找了个依靠,怎奈世事无常,谁曾想到其夫得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其二人未有子嗣,魏紫芙并未再嫁,不顾他人指指点点,一人撑起了紫苏邸店。
三人交谈甚欢,楚京墨与魏紫芙又饮了两坛酒,直至酉时三人方才散去。
楚京墨晕晕沉沉中醒来,抚额左右瞥了一眼,不知是何时辰,浑身无力呆呆的躺在榻上,门口传来叩门声,楚京墨撑起身子,沙哑回着:“请进。”
褚楚推开木门,端着食盒径直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将饭菜摆在桌上,楚京墨见她一言不发,吞了吞口水,嗓音依旧沙哑赔笑道:“阿楚,你这一言不发,我有点发怵。”
楚京墨蹑手蹑脚的起来,察言观色一番后,悄悄拿起一块胡饼,便被褚楚拍掉:“先去盥洗。”
楚京墨应了一声走到门边乖巧的盥洗。
待楚京墨落座,一股腐臭酸味飘了过来,褚楚鄙夷的看看他,将茶水放在他面前,嫌弃的说道:“饮口茶祛祛味。”
楚京墨端着杯子,垂眸低声揶揄道:“我这身腐臭味,还不是有你一半功劳。”话完杯中茶一饮而尽,将茶叶在口中嚼着。
褚楚目光扫过去,楚京墨立即噤声,默默拿着胡饼吃着。他吃了几口,眸光悄悄瞄向褚楚,她揉了揉眉心,道:“有话就说,谁堵着你的嘴了。”
楚京墨猛然抬头,笑嘻嘻问道:“敢问阿楚,现下是何时辰?”
褚楚闻言,目光瞪了他一眼,简短回道:“辰时。”
楚京墨鼓起勇气,继续问:“那楚京墨何处开罪了阿楚,我替你教训他一番去。”
“如何教训啊?”
“在他盛世容颜上画个犬脸。”
褚楚被他逗得“噗”的一笑:“你这酒量还不如一介小娘子,魏娘子酒后可没失仪。”楚京墨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心虚的问道:“我哪里无状了?”
看他那无辜的神色,褚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腹内那翻江倒海的污秽,觉得我的衣裳好看,全都跑到我的衣裳上了。”
楚京墨伸手拿胡饼,闻言默默缩回手,谄媚一笑道:“我们阿楚不光衣裳好看,人也好看,心又善,在我大昱堪称---”
话未说完,褚楚打断其话语:“打住,打住,没时间跟你打趣,吃好了赶紧洗漱一番,收拾好了跟我一起做事。”
“好。”楚京墨边吃边嗅了嗅,喃喃自语着:“哪里有味了?”
褚楚楚京墨和魏紫芙三人将大堂,后院,二楼客间先用屠苏酒撒了一遍,又用苍术将邸店熏了一遍,待三人忙碌好,已是午时,褚楚摸了摸腹部,眼神瞄向魏紫芙,魏紫芙拍拍衣裳,笑问道:“二位想吃什么?”
楚京墨伸伸懒腰,回道:“魏娘子做啥我们就吃啥。”
“那就拨霞供,二位看可否?”
“有劳娘子了。”
“有劳娘子了。”二人异口同声应着。
褚楚侧身望了一眼楚京墨,身着一袭蓝锦袍,好奇心顿起,疑问道:“你这出门一趟,带了多少衣物?”
“四个行箧。”
“我只带了两个行箧,你竟然比我多。”
“那是自然,每日衣着不重样。”
说话间便听到嘀嗒落雨声,褚楚步履缓慢至门边,透过门缝,看到豆大的雨点稀疏洒了下来,发出稀沥沥的声响,看着雨滴落在地上泛起涟漪,褚楚一时出了神,楚京墨看了一会甚是无聊,悄然退到一旁坐了下来休憩。
这雨来的突然,街上的行人来不及穿上蓑衣,只能奔跑着或是躲到檐下避雨。
虽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们脸上却洋溢着笑容,褚楚伸出手想捧住雨水,猛然间发现自己被这门阻隔着,她无奈一笑,悻悻的缩回了手。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褚楚一回头,只见程申姜站在几步之遥外,她转身微微施了一礼,程申姜亦是回了一礼,他眼神看向门外,笑道:“这三日有劳褚娘子。”
“举手之劳而已。”
“但愿其他人能体谅褚娘子的一番心意。”
褚楚若有所思,疑问道:“程郎君若是身体有恙,可否让我诊治?”程申姜惊讶的看着她:“褚娘子何以如此问?”
褚楚见他并未回答无奈一笑,步履缓慢踱至楚京墨旁坐了下来。
程申姜看到她面色,几步走到桌旁,急着解释道:“褚娘子莫要误会,我若有疾自会让娘子诊治的。”
见她不语,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继续解释道:“褚娘子有所不知,家慈未出阁前就在药铺坐诊,在我靖朝并不忌讳女子行医。”
闻听此言褚楚露出羡慕之色,旋即问道:“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褚娘子要问甚?”
“令堂是?”
程申姜略一迟疑,回道:“家慈姓程,名晴岚。”
简短的几个字,她听完竟是惊讶的定在那里,一时间竟沉思无言,楚京墨见气氛静了下来,朝着程申姜微微一笑,手肘碰了碰褚楚,她回神,楚京墨笑问道:“聊的好好的,怎么还想其他事情?”
褚楚饶有趣的看着对面的程申姜,道:“刚才突然想到我最喜欢的一首诗。”
“何诗?”说完程申姜顺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山吐晴岚水放光,辛夷花白柳梢黄。”正喝水的程申姜听到这首诗,随即一呛,忙不迭放下杯子,掏出锦帕捂住嘴咳了几声。
楚京墨狐疑的看着二人,正欲开口询问,见魏紫芙和店仆端着拨霞供走了过来,便打住了。
魏紫芙摆好菜,看向程申姜笑问道:“程郎君在哪里用膳?”
程申姜看着拨霞供,咽了咽口水,笑问道:“我是否有幸能与二位共用膳?”
褚楚恭敬的伸手道:“郎君请。”
三人一起用膳,魏紫芙又端来了落苏,灌肠,水晶脍,胡饼。
褚楚见程申姜拿筷用膳,方才拿筷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褚楚看程申姜心情甚好,默默放下筷子,笑问道:“郎君要在禹州呆到何时?”
吃的正欢的程申姜并未抬头,边吃边道:“月余吧。”
褚楚将茶水斟好三杯,分置在二人面前。
褚楚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申姜,笑道:“郎君来禹州已有一段时日,可以到我大昱其他州城去看看,别处风景更宜人。”
“日后我定会踏遍大昱的山山水水。”
褚楚点头沉吟后继续问:“郎君可有去过晏州?”
一语既毕程申姜摇摇头。
褚楚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继续淡淡说道:“晏州有一名食蟹酿橙,入喉后畅于四肢,确是美味佳肴啊,且晏州的蟹肥美,在别处还真吃不到。”
楚京墨见她如此推荐美食,亦是不解,疑惑的看着褚楚。
对面的程申姜听闻此言大是疑惑,搁置筷子,抬眸上下打量了一圈,奇道:“我是不是哪里开罪于褚娘子了,让娘子如此费尽心思,想让我离开禹州。”
楚京墨闻言呛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程申姜,陪笑解释道:“阿楚没有别的意思,程郎君莫要误会,主要是这个季节的蟹酿橙最好吃,靖朝深处北方,与我大昱饮食不同,作为贵客,自是想让郎君尝遍我大昱的珍馐。”
程申姜看向她,笑问道:“褚娘子可是此意?”
褚楚尴尬一笑,点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